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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上岩下/陸春祥

時間:2019-05-26 03:03:03來源:大公報

  圖:縉雲岩下村有「石頭村」的別稱岩下

  1、

  岩叫百丈岩,數道飛瀑直接撞下山谷,白練如絲,險峰下的村子,自然就是岩下村了。岩下藏在括蒼山脈的起始峰處,海拔六百多米,東臨仙居,北接磐安,距縉雲壺鎮十五公里。

  岩下有一條古道,從縉雲到仙居,曰普通嶺。但普通嶺不普通,它在一千五百年前的魏晉南北朝時期,卻是條重要的鹽道,婺州、處州到台州,鹽夫們挑着鹽,必須要經過此地,然後通過水陸路集散。

  自兩漢開始,鹽鐵一直國家專營,到魏晉南北朝時期,商品經濟不發達,食鹽更突出地顯現着國家財政與社會發展的重要地位。浙東瀕海一帶,基本上都是鹽業生產的重要基地,歷朝都重視。

  普通嶺上下,常見的場景是,崇山峻嶺間,古道蜿蜒曲折,兩旁的樹木交叉掩映,鹽夫們挑着鹽擔,拄着搭柱,一步一步穩穩地走着,儘管重負,儘管艱難,幾百米就需要補充體力,但他們的腳步卻邁得堅實,擔子上是他們全家的生計,唯有安全送達,才有生存的希望。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年復一年,他們從青年挑成了中年,從中年挑成了老年,挑不動了,兒孫們接着挑,一個朝代結束了,鹽夫們的後代依然在挑鹽。

  望着百丈岩上飛濺下來的白練,踩着鹽夫們走過的古道,我的思緒也隨古道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東海邊,鹽田上。

  2、

  朱元璋的孫子朱允炆,建文帝,繼位後的第五年七月(公元一四○二年),就被他的叔叔朱棣打得不知去向。而這一年,有個叫朱慶的朱姓人士,他率着族人,遷居到岩下建村。朱姓是明朝的皇姓,但不是朱皇帝的後人,他們的始祖,是五代梁太祖時期的朱國器,曾任山東淄州刺史,後被貶至永嘉司戶,後人就一直散居在南方各地。

  朱氏宗祠,坐落在岩下村南的顯眼處,從祠前往上走,就是普通嶺。三進兩院的宗祠,緊致靈巧,外牆正面青磚,其餘立面均為石砌。現有祠堂建於一六八三年,三百多年,也算經歷了不少世事的滄桑。這裏是朱姓後人議大事斷家務的權威所在,一個決定的作出,如同那些石頭一樣,堅固而不可更改。

  下午四點,我在村口朱偉萍的燒餅店前停下腳步,肚子並不餓,但我還是特意買了一個燒餅,為的是和她閒聊而不影響她的生意。五十來歲的朱,幾年前自己做出了回家做燒餅的決定,當然,這個決定並不需要放到祠堂去討論,現在看來,回家十分正確。岩下村每年約有十萬人來玩,以前她在外面做燒餅,現在家門口就能賺錢,外面賣八塊一個,家門口五塊一個。不要小看這縉雲燒餅,鬆脆香軟,誘人得很。潛春紅部長說,縉雲燒餅已經全國開爐烘烤,十八億的產值讓縉雲燒餅風光無限。

  3、

  初次踏進石頭村,到處都是風景。

  山高路遠,岩下村的朱姓後人,修路造橋建房,均就地取材。里坑溪、百丈前溪、岩下溪,還有那深深的大山,溪中山上,到處都是石頭,大小不一顏色各具的石頭,極好的建築材料,削去棱角的亂石,一一堆疊。它們變得十分聽話,儘管有些小縫隙,但都互助團結,組成結實的聯盟。看那些門樑,竟然都是長條青石,儘管不規則,卻也是石頭中的傑出者,它們的肩膀寬闊,擔着比別的石頭更重的大任。石頭房冬暖夏涼,極具藝術氣質,我們走進岩下村,彷彿進入古希臘古羅馬的城堡,神秘而新奇。

  看一個村子有多古老,有時候只要看看村裏的樹就行。里坑溪邊,毛竹山下,四棵紅豆杉,一棵香榧,粗壯茂盛,它們都和岩下村同齡。這應該是建村之始就栽下的,古樹們會說話,會思維,它們見證了岩下村六百多年的風雨,如今依然蔥萃,迎接着四方紛至而來的遊人。

  幾乎家家門前,都掛着像鯧魚形狀的扁筍,大小不一,扁扁的身材,白白的,一個個在風中招展,它們是經過煮熟壓乾後的嫩筍頭,經過陽光的熱烈擁抱,擠去所有水分,就可以長久保存。這種筍乾,四季可吃,經過水的復活,味道依然鮮美。

  岩下村周圍的大山裏,有三千多畝竹子,竹子長在山上是風景,清明時節,黃泥土深處,筍們露出毛茸茸的惺忪個頭,胖乎乎傻傻乎,它們東蹲西卧,個大鮮嫩,幾成獨特風景。砍回來的成年竹子,可以製成各種竹工藝品。縉雲宣傳部副部長樊建亮說,壺鎮有一個青年店商,專賣那種撓背上癢癢的俗稱「不求人」的竹製品,一年就賣了一千多萬。

  在岩下村,人也是風景。

  樓下明堂,一座石頭老屋,建於康熙年間,十八間房,七百多平方。兩位老婆婆坐在屋角突出的石垛上,她們瞇着眼,看來來往往的行人,我們站在邊上和她們閒聊,一問,銀白髮老婆婆已經九十三,花白髮老婆婆也已八十四。我們誇銀白髮長壽,也誇花白髮健康,銀白髮卻笑着說,她娘才長壽呢,前幾年剛去世,一百○八歲生日過後去世的。王必勝看着銀白髮,讚她穿着的北京布鞋,銀白髮調皮地要求和他換鞋,必勝兄笑了:老太太,我有腳臭!銀白髮說我不嫌。必勝兄後來和我們說,老太太手勁挺大!

  與世無爭,靜看人生,石頭村的日子,不會催人。

  4、

  我們住村頭的民宿,岩下時光。

  黃昏中,門前那棵枯了的楓香樹迎我進了院子。楓香雖枯,卻有生機,細看,原來是粗壯的凌霄藤,已經長出了朵朵新葉,它們枝枝蔓蔓,縱橫交錯,依偎着楓香,散發着春的氣息。

  岩下時光,原由一所小學的舊校舍改造而成,學校的操場就成了一個非常舒適的院子,青石板走道的左邊空地上,種着一些芥蘭、青菜之類的蔬菜,右邊有一排桂花樹,兩邊的草坪上,青草長短不齊,高大的盆景正在泛青,這個院子,在眼下四月的春光裏,正燦爛着笑臉。

  清晨六時,我站在二樓的走廊,望山的深處,前方山巒間,薄霧層層,整個石頭村很安靜,偶爾幾聲雞鳴犬吠,石橋上有三兩早起的人們經過,他們往山裏去,內心篤定,做着未完的各種瑣事。溪水很熱鬧,淙淙作響,它們是好溪的支流,從岩下村奔騰而出,匯入好溪,爾後,再一直流到甌江。

  封溪橋邊,我碰到了昨天下午為我們導遊的小金,她背着兒子,正要去浦江,她說去學習,她沒有導遊證,昨天為我們解說的導遊詞都是她自己寫的,她從百丈岩上面的岩背村嫁下來,一九七六年出生的她,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已經在杭州師範大學讀書。她匆匆和我告別,司機催着她上車。

  看着小金匆忙的背影,我思忖,岩下村古老的氣息裏,亟需新鮮血液的輸入。年輕人回家,山也熟,水也熟,石頭更親,石頭的家園,一定會生機無限,盛放出五彩祥雲般的花朵。

  四月十九日

  縉雲看石歸來

  (上篇於五月十九日刊出)

  .陸春祥

  筆名陸布衣等,一級作家,浙江省作協副主席,浙江省散文學會會長,已出散文隨筆集《字字錦》《筆記的筆記》《連山》《而已》等二十種。作品曾獲得第五屆魯迅文學獎、浙江省優秀文學作品獎、上海市優秀文學作品獎、中國報紙副刊作品金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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