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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海漫遊/「我想要回到原來的生活」

時間:2021-09-27 04:27:04來源:大公报

  轉眼之間,第一次讀《追風箏的人》(又譯作《追風箏的孩子》)已經是十五年前,二○○六年的事了。

  二○○八年北京奧運,二○一○年上海世博,二○一一年福島核洩漏……二○一九年新冠肺炎疫情。

  十五年來,我們所居住的這顆藍色星球,滾滾向前片刻不曾停歇。

  直到今年八月,美軍撤出阿富汗,阿富汗政府在塔利班的攻擊下幾乎一夜倒台,我才再次想起這個命運多舛的國家,才想起阿米爾和哈桑,想起拉辛汗和索拉博,想起這些《追風箏的人》中曾令我印象深刻的人物。

  「戰爭不會使高尚的情操消失,人們甚至比和平時期更需要它。」

  「時間很貪婪──有時候,它會獨自吞噬所有的細節。」

  「被真相傷害總比被謊言欺騙好。」

  「安靜是祥和,是平靜,是降下生命音量的旋鈕。沉默是把那個按鈕關掉,把它旋下,全部旋掉。」

  這些是我在十五年前讀《追風箏的人》時留下眾多摘抄中的一小部分,初讀《追風箏的人》,首先被作者卡勒德.胡賽尼(Khaled Hosseini)的語言所吸引。在情節的鋪陳之中,他不時會寫下一些充滿哲思的文字,有點睛之效。這些文字,如今看起來,依然擲地有聲。

  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十五年?一生之中又有多少書能讓你多年之後重新翻開?十五年後,書還是那書,但讀書之人早已不是十五年前的自己。十五年後,重讀《追風箏的人》,少了初遇的驚艷,多了冷靜的思考──《追風箏的人》,是一個精巧的故事,但遠稱不上一部偉大的作品。

  書裏.真實與虛構

  即使是第一次看《追風箏的人》激賞不已的時候,閱讀依然有一種隱隱的割裂感。當時,這種割裂感被扣人心弦的情節所淡化,但如今再讀,割裂感就愈發明顯——《追風箏的人》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一九七○年代主角在喀布爾的童年生活;第二部分發生在一九八○年代的美國,主角隨父親離開阿富汗輾轉到美國生活;第三部分主角回到塔利班統治下的阿富汗,去救贖他人和自我的救贖。割裂發生在第二和第三部分之間:前兩個部分細節豐富、情緒飽滿,但第三部分情節太過傳奇,巧合和偶然堆砌出來的杜撰感,讓人難以融入其中。

  其實,對比一下作者本人、書中「我」的經歷以及阿富汗真實的歷史(見附表),似乎可以找到割裂感的源頭:

  作者本人和書中「我」的年齡相仿(作者生於一九六五年,而「我」生於一九六三年);「我」直到十八歲被迫離開阿富汗之前,都生活在喀布爾;作者十一歲隨父親離開喀布爾,除了五到八歲的三年隨父親生活在伊朗首都德黑蘭之外,他童年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喀布爾度過的。正是因為親身經歷留下的深刻記憶,所以書中的細節也豐富而動人。

  再看書中,「我」和父親由於一九七九年蘇聯出兵阿富汗,於是在兩年之後的一九八一年逃往巴基斯坦,再輾轉前往美國;現實中作者一九七六年,也就是在蘇聯出兵前就隨父親前往法國巴黎,一九八○年全家搬到美國。書中倉皇赴美的不適應、在美阿富汗人的生活面貌同樣是作者的親身經歷,寫出來自然也就得心應手。

  由於作者一九七六年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到喀布爾,沒有經歷過蘇聯佔領的阿富汗,更沒有經歷過塔利班的統治,所以整個第三部分都是虛構出來的。作者說,這本書的起源來自他一九九九年在美國看到一則新聞,內容是塔利班禁止阿富汗人放風箏。看完新聞,他就坐下來,原本只是想寫一則關於放風箏的短篇,沒想到越寫越長,最終變成了現在的《追風箏的人》。

  對於一部小說而言,虛構絕不是問題,問題在於作為一部現實主義作品,《追風箏的人》虛構得並不成功。為了讓書中的「我」完成精神上的救贖,作者特地或者說強行讓成年之後的「我」再次面對自己童年噩夢的根源──對「我」造成巨大童年創傷的人,如今就是阻止「我」救走童年好友之子的人,而且作者為這一「最終boss」賦予了純粹的「惡」:他已經從當年的惡童,變成集暴力、變態、兇狠、殘忍於一身的塔利班頭目。而「我」則如同眾多荷里活電影中的英雄人物一樣,在強大精神力的支撐之下,由原本的柔弱變得堅不可摧,不但孤身一人深入敵人重兵防守的老巢,而且幹掉了罪魁禍首,最終帶着象徵着希望的孩子逃出生天。第三部分人物的臉譜化、情節的英雄化,與前兩部分建立在真實基礎上的還原格格不入,造成了前文所提到的「割裂感」。

  書外.喀布爾與喀什

  再看小說出版的時間,是在美軍佔領阿富汗之後的二○○三年,「剛好」書中虛構出來的、集合人性之惡於一身的罪魁禍首,其身份又是塔利班的頭目。無形之中,讓整個塔利班被妖魔化、面具化、扁平化了。這符合當時整個西方社會對於塔利班的想像,也無疑正義化了美軍的入侵行為。

  諷刺的是,美國電影公司派拉蒙在二○○七年拍攝電影《追風箏的人》時,由於美軍佔領之下的阿富汗危機四伏,攝製組沒能前往阿富汗實地拍攝,而是最終選擇了與喀布爾地貌、環境都極為相似,但安定繁榮的新疆喀什來拍攝外景。

  一個是美國以重建民主、自由為名悍然入侵,駐軍之後卻依然支離破碎的阿富汗,一個是美國以「人權」為名肆意詆毀的新疆,他們卻選擇了後者。在生命安全面前,他們「嘴裏說不,身體很誠實」。

  尾聲

  電影版《追風箏的人》基本上忠實於原著小說,但書中有一個重要情節沒有重現。電影中,主角阿米爾將童年夥伴哈桑的遺孤索拉博從喀布爾救出來之後,沒有經過什麼波折就順利地到達了美國,而小說中,他們曾在巴基斯坦短暫停留,其間由於無法證明索拉博是孤兒,所以無法取得美國簽證,索拉博甚至因此而割腕自殺。

  儘管在生死關頭被救回來,但索拉博還是情緒低落,主角問他:「我能做什麼,索拉博?請告訴我。」索拉博說:「我想要爸爸和親愛的媽媽,我想要莎莎,我想要跟拉辛汗老爺在花園玩,我想要回到我們的房子生活。」他用前臂蓋住雙眼,「我想要回到原來的生活。」

  合上《追風箏的人》,看着新聞報道中匆忙撤退的美軍,以及他們背後斷壁殘垣的喀布爾,我想這大概是每一個阿富汗人的心聲吧──「我想要回到原來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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