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五日之行,大理佔去兩日。在洱海西岸找了民宿住下,近觀洱海,遠眺蒼山,吹風看雲。
洱海不是海,是高原淡水湖,形似人耳。離民宿不遠,有三棵樹,由北而南並排長在海邊。三樹都不高,根鬚一半裸露土外,一半潛入水中,各具其姿。最南的一棵似被誰削去了一多半,剩下的直衝上長,不但沒有旁出的枝條,連葉片也稀少,如一柄尖鍔刺向天空。居中的一棵好似正練下腰的舞者,樹梢直伸入海中,如象鼻取水,彎出一個小月亮門,遠看又像海邊擺了個大盆景。最北的一棵主幹向洱海探出,就這麼斜躺着生長,但與兩個同伴相比,它算最是樹有「樹」樣的了。以植物學角度而論,三樹之中,數它長得最好,枝條齊整,葉片茂盛。
夏末秋初的洱海,遊人不少,植物更多。大青葉樹守立道旁,朱槿花小火炬般掛在枝上,金燦燦的黃金菊、紫色的薰衣草和墨西哥鼠尾草、粉色的綉球,還有成片的向日葵、青紗帳,晚開的高桿油菜花,色彩斑斕,營造出神秘的浪漫,引人駐足合影。我的手機裏也多了幾十張湖景樹影的照片。不過,烙在我記憶深處的還是這三棵樹。如果它們分處三地,或許引不起什麼聯想,並排在一起,卻成了某種隱喻。
南樹耿直而倔強,哪怕只剩了光禿禿的半邊身子,殘軀仍顧自生長,用盡力氣去夠遙不可及的高處。居中的委曲求全,身段最為柔軟,合乎造景者的審美,讓人想起手機裏的「乖巧」表情包。北樹是最不惹眼的,因為它最普通,雖斜長卻仍合於樹之常形本相,在一殘一屈兩同胞襯托下格外醒目。所謂「泥菩薩還有三分土氣」,人處世間都有強項抗爭的時候,古人又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誰也免不了忍氣吞聲。而更多時候人生卻如北樹,應時賦形,隨世順生。觀洱海三樹,可得人生三味。(滇行六記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