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有千般。比如,「江上柳如煙」的縹緲婉約,「狼煙高映塞鴻飛」的肅殺悲涼,「日照香爐生紫煙」鍾靈毓秀……但最撫慰人心的,必定是炊煙。炊煙不是烈焰,也不是霧靄,而是介於虛與實之間的一種溫度,連接着腳下的柴米油鹽與頭頂的日月星辰,引導着人的目光。
農夫荷鋤歸家,看到炊煙,知道妻子正在蒸米炒菜,心中便有了踏實與滿足。散學的兒童,看到炊煙,咕咕叫的肚皮,催促着雙腿不由自主地加速。在外漂泊經年的遊子,首先從炊煙辨別自家的方位,眼前馬上浮現老母親在灶台前蹣跚忙碌的身影,激動、溫暖、歉疚、感慨,攪拌翻滾着湧上心頭。而如果看不到那股炊煙,那份緊張與虛空,甚至會令整個身體戰慄。
炊煙是家的印章,是鄉愁的原點。不同人對炊煙,有着不同層面的理解。作家孫犁回憶老家:「當黃昏的時候走近了自己的村莊,望見自己家裏煙囱上冒起的裊裊的輕煙,心裏就醉了。」
劉亮程更賦予其哲學思辨:「一個在野外勞動的人,看見自己家的炊煙連天接地地裊裊上升,那種子孫連綿的感覺會油然而生。生存在大地深處的人們,就是靠扎向天空的縷縷炊煙與高遠陌生的外界保持着某種神秘的聯繫。」
小學生寫作文,炊煙必「裊裊」,大作家們似乎也不能免俗。印象裏,唯獨汪曾祺不同。他的炊煙,是有味道的──「這些低矮的屋檐下就都飄出帶點甜味而又嗆人的炊煙」「聞到一陣陣炊煙的香味」。因為,汪老是真正紮起圍裙,下廚蒸魚燉肉的。他會馬上投入炊煙裏去尋找生活的質感,而不是停留在遠處去旁觀「裊裊」。所以,再看到徐志摩的「又如縷縷炊煙,才裊裊,又斷……」,反而覺得太不「走心」,炊煙被工具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