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曾寫過一篇關於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作《卡拉馬助夫兄弟們》的文章《恐懼與悲憫的淨化─〈卡拉馬助夫兄弟們〉》,在這篇文章中,白先勇談到了閱讀完這部作品對他產生的巨大衝擊力:「心中突然湧起一陣奇異的感動……」「那一刻我的確相信宇宙間有一個至高無上的主宰,正在默默的垂憐着世上的芸芸眾生」,「猛然間我好像聽到了悠悠一聲從中古教堂傳出來的格里歷聖歌,不禁一陣憫然。」
《卡拉馬助夫兄弟們》寫的是「卡拉馬助夫一家四個同父異母兄弟的故事,四兄弟分別代表了情、理、聖、魔人性中的四種可能,四個手足相生相剋,顯示了人性中生而俱來無法消弭的基本衝突」,而「弒父」則是這部作品最震撼人心的主題─這個從《俄狄浦斯王》到《卡拉馬助夫兄弟們》一以貫之的西方文學「母題」,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筆下得到了令人不敢逼視,卻又不得不正視的表現─那是一種「剝去了表面的潔白,拷問出藏在底下的罪惡,而且還要拷問出藏在那罪惡之下的真正的潔白來」的靈魂探險。
無論怎麼說,「弒父」都是一種人生悲劇。按照亞里斯多德的說法,悲劇「應摹仿足以引起恐懼與憐憫之情的事情」,而「憐憫是由不應遭受的厄運而引起的,恐懼是由這人與我們相似而引起的」。《卡拉馬助夫兄弟們》中的「弒父」衝動/行為,正體現了卡拉馬助夫兄弟們(德米特里、伊萬、阿遼沙、斯乜爾加科夫)在欲望/精神/疾病的困頓中難以擺脫的處境─這種處境無疑是一種「不應遭受的厄運」,而當讀者面對他們的「厄運」時,「憐憫與恐懼」便油然而生:因為身而為人,卡拉馬助夫兄弟們遭遇到的「厄運」也大有發生在我們身上的可能。
亞里斯多德認為看了悲劇之後能引起「憐憫與恐懼」並有助於人們獲得一種特別的「快感」─這種快感落實到白先勇閱讀《卡拉馬助夫兄弟們》的經驗,就具體化/淨化為「興起相濡以沫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