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恍悟：人說話時為什麼面前需要擺放一杯茶。

　　今年，「斷親」的話題又上熱搜。走親戚，原是過年必不可少的重要節目。但而今，不少親戚逐漸關係疏遠。與其硬着頭皮強行客套，不如「和平分手」，彼此都感到輕鬆。此謂之「斷親」。

　　筆者雖還未到如此地步，然亦頗感苦楚。寒暄入座後，聊什麼？聊家長裏短？各家平日遠隔千里，生活圈子完全不同，對「長」「短」的感受也沒了交集，接不上話。回憶陳年往事？可是說了兩三句就知道，這些話去年春節、前年春節都已說過，好似打邊爐沒吃飽時，漏勺在湯裏來來回回打撈好幾遍，實在只剩無味渣滓了。偶有人對核廢水、烏克蘭發表意見，但為避免後續場面爆炸，也還是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為好。

　　不過，不說話又不合適。彷彿旁邊有一頭專門吞食語言和聲音的怪獸。你要一旦停下來，不餵牠，牠就要啃你的臉、舔你的眼、咬你的肉。尷尬的空氣像就要凝固碎掉一樣。好在面前有杯茶，於是一次次拿起、放下，不停啜着，把零零碎碎的一塊塊一堆堆沉默，濡濕了，勉勉強強拼接成了一整塊交談。苦苦地熬時間，如熬一鍋中藥或粥，至少要枯坐熬夠一個鐘，才好交代。其實交代給誰呢？某種情緒？某種人類進化或退化的習慣？

　　舌頭如同站在懸崖邊上，不敢稍有疏忽。時間被生生地拉長，人也就被拉得軟踏踏的了。也真多虧了一杯茶來不時地潤一潤，才不至於枯萎。直到終於夠鐘，相互依依不捨地大赦。

　　作家韓少功有個觀點，大意是，如果不希望交流成為一種互相抵銷和互相磨滅，就須在妥協中守護自己某種頑強的表達，這是良性交流的前提。而尬聊，實則是有意的互相抵銷，所以也就談不上什麼交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