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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見錄/耐得煩\胡一峰

時間:2023-03-17 04:25:47來源:大公报

  北京有家連鎖湖南米粉店「霸蠻」,我常光顧。這名字當來自湖南人性格的經典概括:恰得苦、霸得蠻、耐得煩。恰者,湘語吃也。以我看,「三句教」實為遞進之三境界。

  霸得蠻最有聽覺衝擊力,用來做店名是個好選擇,很能調動「幹飯人」的一片吃心。霸蠻何意?蠻幹?不達目標不罷休?不撞南牆不回頭?衝進瓷器店的公牛?還是漢宣帝「霸王道雜之」之霸,難以達詁,只可意會。

  相較而言,吃得苦平淡一些。薩特有云,「他人即地獄」。這話寒光閃閃,鋒利得叫人不敢直視。佛家說眾生皆苦,道家說萬物芻狗,意思差不多,就容易接受多了。天地逆旅,人生行在。生老病死,無一不苦。三六九等,各苦其苦。你覺得不苦時,是因為有人擔走了苦。網絡名言:哪有什麼歲月靜好,只是有人負重前行。此之謂也。老百姓的大白話說的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不過,請注意。二者之間的關係是「只有……才」,而非「只要……就」。話要反着聽。故老相傳的這句「名言」或許只是給苦味人生加一點蜜糖幻想,網言所謂「打雞血」是也。又或許因為吃苦無法避免,才賦予它神聖感。文化本就是鎮痛劑,善於把無力與無奈轉化為神聖。

  耐得煩,是最為意味深長的。人生有些苦其實不是苦,只是煩。或者說,煩是比苦更苦的苦。苦是外傷,翻皮見骨,血淋淋,人皆可見。煩是內傷,自己能真切體會,不足為外人道。如果把苦比作一頭攔路惡狗,鼓勁與牠一鬥,霸蠻一番,轟轟烈烈,痛快了斷。那麼,煩只是一群蒼蠅,成日裏「嗡嗡嗡」繞着腦袋飛,瞅個機會在你皮上停下,爬來爬去,趕也趕不走,打又打不着,傷害性不大,騷擾性極強。吃得苦中苦,有望人上人。耐得煩中煩呢?結局說不好。很有可能只是像一頭拉磨的驢,步計千里,人在原地。不捨不棄,方可稱耐得煩,修為之至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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