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遇過喜愛的麥當勞姐姐嗎？我有。她只出現過一瞬，但到現在我還記得。我記得她挺直腰板，雙手擱在櫃位疊成三角。有點哨牙，有點雀斑，笑得很僵硬。大概是中學剛畢業──當時我在中大讀書，看完午夜場在旺角醫肚。午夜的老麥沒多客，不用排隊。

　　「先生……歡迎光臨麥當勞，請問想要什麼？」她的神情儼如被迫上戰場。

　　我說要脆辣雞腿包餐走醬飲熱朱古力。她手指在熒幕上盤旋。「覆你一次……脆辣雞腿包餐。飲熱朱古力。」我說雞腿包要走醬，她小聲說不好意思。「堂食定拎走？」我說堂食。她報價，我付錢，她給我收據，之後深呼吸，閉上眼，食指向天。「先生，多謝。歡迎你下次再光臨麥當勞。」

　　可是你還沒給我餐，我說。她怔住足有一分鐘，像一部死機的電腦。驚醒後在熒幕上按來按去。

　　「付錢之後按不回去的。」我把收據交給她。「你怎知道……」「幹過一年多。」

　　她提我的收據去了，拿回來的卻是板燒雞腿包。我比畫：「脆辣雞腿包是圓的。」她又拿去換。店經理大概是見她雞手鴨腳，過來問我有沒有問題。她低下頭，咬住唇。

　　「很多。」我說。「時間的問題，存在主義的問題……」

　　經理轉身走了。「謝謝。」她囁嚅說。再次閉眼，指天。「先生，多謝。歡迎你下次再光臨麥當勞！」

　　這是我聽過最真摯的買餐結語。

　　再去已是三個月後。排在隊尾，我看到她正手腳麻利為客人落柯打，龍捲風似的捲去又來，食物便在餐盤上齊全。果然是旺角老麥，麥當勞中的少林。

　　排到我了。「生要咩。」她說。我還是要脆辣雞腿包餐走醬。「脆雞包餐走醬。飲乜。」她似乎不記得我，也可能只是，根本沒看我。真正熟手的員工是不看客人的，沒必要。沒意義的話不講，沒意義的動作不做，盡量縮短客人排隊時間，賺取最高利潤，是為資本主義之核心精神。

　　她長大了，確確實實地長大，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麥當勞姐姐，捧起餐盤時我想。

　　「生，多車曬呀次光臨。下位，生要咩。」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