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比利時聖羅姆波德主教堂一隅。\作者供圖
初到小鎮梅赫倫,聖羅姆波德主教堂(Sint Romboutskathedraal)是我的第一站。目標很明確,教堂內收藏的一張安東尼.凡.戴克爵士(Sir Anthony van Dyck)的祭壇畫。
在老城中心停下車,離老遠就看到這座恢弘的哥德式大教堂。當地人把聖羅姆波德主教堂稱為全程「最爺們兒」的教堂,只因其最具辨識度的符號是那座一柱擎天的鐘樓。邁上宏偉鐘樓下的台階,正門口擺着一面「Rumoldus 1250」的旗幟,除了提醒到訪者教堂自一二五○年即已存在,同時也告知世人教堂供奉的主保聖人是據傳公元七世紀使當地布拉班特省的大部分人皈依天主教的愛爾蘭傳教士聖羅姆波德(Sint Rombout,弗拉芒語Rumoldus)。
鑒於我在歐洲去過太多大教堂,因此感官上已對這些氣勢如虹且鬼斧神工的建築感到「麻木」,往往直奔主題專注看畫。走進主教堂內部,凡.戴克的祭壇畫《十字架上的基督》位於大教堂中間區域的右側,懸掛在一個獨立的小禮拜堂內。作品並不難找,不僅因為這是教堂內最著名的畫作,還因為其展示方式──被釘在十字架上居中而至的基督被一束光點亮,而在他右側一襲藍袍、無奈攤手悲痛欲絕的聖母瑪麗亞、抱着基督十字架底部痛哭的抹大拉的瑪麗亞、為其行刑之人和左右兩側同樣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素人都身處陰影當中。直面這幅凡.戴克黃金期的巨製,腦海中直接喚起了《聖經.舊約.創世紀》中那句著名的原文「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
凡.戴克懸掛在梅赫倫聖羅姆波德主教堂內的《十字架上的基督》和我在安特衛普皇家美術館看到的畫家另一幅同名作(又名《長矛刺傷基督》)可謂姊妹篇。兩幅作品均為各自城內的方濟各會教堂所作,構圖和人物排列也幾乎一致,只不過是互為鏡像,且先完成的安特衛普皇家版尺幅更大。兩幅畫作間隔相差約十年,如果說安特衛普皇家版帶有更多恩師魯本斯的風格印記,那麼眼前這幅聖羅姆波德主教堂的祭壇畫則具有更鮮明的個人畫風──人物「開臉」更窄、面部的細微神態也頗為深刻。畫面場景位於各各他山頂的自然氛圍渲染也比前作更富戲劇性:右上角的雲遮月配上厚厚的烏雲,卻在基督身後劃過一道如晚霞般的粉紅色,將基督被釘死在十字架上這一悲劇時刻的戲劇衝突推向頂峰。巴洛克繪畫風格中華麗的光影表現在此作中展現得淋漓盡致,雖不如卡拉瓦喬般對比強烈,卻更符合自然世界的客觀規律。
在尼德蘭地區遊歷各大教堂尋覓大師名作的過程中,最常聽到的一個時間點就是一七九四年。當拿破侖麾下的法國軍隊輕而易舉地從奧地利手中奪取了當時尚未建國的比利時(佛蘭德斯地區),將其納入法國版圖之後,便開始在當地各大教堂中掠奪藝術品。像安特衛普、布魯日、根特、梅赫倫城內教堂中最重要的祭壇畫、包括揚.凡.艾克、魯本斯、凡.戴克等尼德蘭大師的巨製都曾被拿破侖的軍隊帶回法國,直至其倒台後方得物歸原主。凡.戴克這幅《十字架上的基督》也未能幸免於難。不過,它已無法「完璧歸趙」了,因為最初委託畫家創作的梅赫倫方濟各會教堂已經被毀,這幅原本作為教堂主祭壇的大作變成了「無家可歸」。一八一六年,當時荷蘭聯合王國的執政者威廉一世將畫作從巴黎羅浮宮收回後,將其捐贈給了梅赫倫最重要的聖羅姆波德主教堂。凡.戴克的巨製終於有了安身之所。
回到畫中灑在基督身上的耀眼光芒,很明顯那不僅是畫家手繪的光,而是另有燈光投射在畫布上。可我在現場圍着小禮拜堂上下左右查看許久,竟都沒有找到光源。顯然教堂不可能在畫布背後裝個燈箱,而如此聚焦在基督身上的光源應是造型燈的功勞,可教堂拱頂的位置太高打光不會是這種效果……最終,我懷揣對這縷「聖光」滿滿的好奇心離開了教堂,卻至今仍對其念念不忘。儘管凡.戴克在畫中已通過主次人物的明暗對比、背景中的雲遮月和火燒雲將整個悲劇氛圍營造到位了,但這束將受難基督肉身照亮且無從尋覓的光源更強化了他的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