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隻老狗，名曰有才，已經十六歲了。十六年的光陰，對人而言，還是青春少年。但對狗狗而論，卻是從活潑的幼崽到了垂暮的老狗。有才是一隻黃色的土狗，學名中華田園犬。牠身材勻稱，體態壯碩，毛色在陽光下泛着金黃色的光澤。

　　在十六年前的一個春節，下面縣城的一個學生提着一個雞籠前來拜年。兩隻毛茸茸的動物裝在裏面，我以為他送的是兩隻雞。結果，打開籠子一看，竟然是一對小公狗。我們給牠們取了名字，一隻叫「有才」，一隻叫「有空」。兩隻小狗出籠後，膽怯地蜷縮在廁所的角落。我還對妻子說，看，農村來的狗狗真老實。

　　沒想到，第二天，吃飽喝足的兩個小傢伙已經開始成為搗亂分子。那時，我住在一個靠湖高樓的頂樓複式公寓，樓上有個六十平方的空中花園。兩隻小狗一進入花園，花木叢中的小鳥就成了牠的獵物。一有麻雀落地，有才就躡手躡腳地爬過去，然後猛地一撲，麻雀便撲啦飛走。花園中有一水池，養了幾尾小魚。有才便高興地靠上去，在水中跑來跳去，不一會就抓起一條魚，扔到池外。花園裏的花草，也是牠們玩耍之地。等我回家，花園裏一片狼藉，慘不忍睹。

　　有才是一隻性格憨厚的狗，牠的眼神最是動人，清澈明亮，牠總是深情地望着你。有時，有才會在後院裏曬太陽。我會走過去蹲下來，輕輕地撫摸着牠的頭。牠也會伸出舌頭，慢慢地舐着你的手。牠看你時，那眼神裏有一種痴痴的愛，讓人心都化了。有時牠咬了沙發，踩壞了花草，亂拉小便，被我用報紙捲起來打屁股。別隻小狗有時會反抗，朝着你狂吠。而有才從來是乖乖地站在那裏，你怎麼打，怎麼罵，牠從不回嘴，眼裏總是充滿了歉意。

　　說到狗與人之間的情誼，不免想起日本有名的忠犬故事。那隻秋田犬八公，每日送主人上班，又準時在車站迎接主人下班。後來主人猝然離世，八公卻依然每日前往車站，等待那個永遠不會再出現的人，風雨無阻，直至十年後自己亦老死。這故事每每讀來，令人鼻酸。狗之忠誠，竟至於此。

　　有才雖不及八公那般有名，卻也以自己的方式，忠誠地守護着這個家。十六年來，牠見證了家中的喜怒哀樂，見證了我們的成長與變化。而牠自己，也從活潑頑皮的小狗，變成了行動遲緩的老狗。生命的輪迴與急促，在牠身上顯得格外明顯。人至暮年，與狗至暮年，其實頗有相似之處。

　　十六歲的有才，猶如九旬之老翁，出行已要用輔助帶扶着後腿前行。有才的食量也大不如前。從前的牠總是狼吞虎嚥，頃刻間便可將一盤食物一掃而空。如今的牠，卻吃得很少。好在妻子愛狗如命，悉心照料。早上一碗蛋漿，配上藥，給牠當早餐。中午把牛肉加胡蘿蔔用高壓鍋壓爛了，給牠當主食。晚上是狗糧加餅乾，還有一碗羊奶。若牠不吃，妻子便會端着碗跟着牠，耐心地等牠喝完、吃完。

　　黃昏時分，我們常會帶着有才在小區散步。牠走得很慢，在輔助繩的幫助下，踩着蹣跚的步履，緩緩地向前踱步，不時停下來聞聞路邊的草叢，或翹起尾巴拉一泡尿。牠有時會停了下來，抬起頭看看我，那雙眼睛還是那麼純真可愛。我便拍拍牠的頭，輕輕地說：乖，慢慢走，不急。黃昏中的老人與老狗，雖然步履蹣跚，卻自有一份從容與安詳。夕陽將我們的影子融合在一起。有時走着，有才忽然停了下來，抬頭望着夕陽，久久不動。我也駐足觀望，與牠一起欣賞這黃昏美景。這一刻，毋須言語，只有相伴。

　　傍晚，夕陽西下。妻牽着有才出去散步。她們慢慢地向前走着，金黃色的餘暉灑在身上，是那樣的溫馨恬靜，構成一幅黃昏夕陽之下老人與狗的畫面，漸漸地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