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市民在北京宮門口西岔胡同散步休閒。/中新社

　　大同兄此前在「大公園」欄目發過一文，寫北京老胡同有處「槐樹下的精緻空間、童話世界」── 一戶愛貓愛鳥、愛樹愛畫、愛書愛藝術的人家。但「春夏秋冬，每當經過這個街角，常駐足片刻，卻從未見到主人」。前幾天，他說約上了主人，問我要不要同去，會合點就定在「胡同口大槐樹下」。我很好奇他用了什麼辦法聯繫上主人，更想看看這戶有趣有愛的人家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入伏後的北京又悶又熱。下了地鐵，穿過幾條胡同，每條都有大槐樹，直到右手邊這條──胡同口的槐樹枝葉「越界」伸到馬路上，槐花簌簌落在路邊。抬頭看牌，紅底白字「蘇蘿蔔胡同」，槐樹下正是五號院。

　　寫着「公主之家」的小黑板、樹下的地板台、擺滿飾物的小桌、樹疤畫裏「閃亮洞出」的漂亮麻雀……作為《大公報》的老讀者兼作者，我一眼就瞧見了書架上的「大公園」影印版──塑封好用冰箱貼貼在書架上，那期正巧登了大同兄的文章。沒錯，就是這兒了。

　　走進四合院，這是個兩進院，西山牆上畫着隻繫紅蝴蝶結的小白貓。正看時，屋頂竄出隻白貓，我抬頭望牠，牠竟像有靈性般回頭望我，人貓對視，牠彷彿在說：「那畫的就是我呀」，隨即沿瓦檐輕輕跑開了。

　　胡同西頭走來位老人，一個年輕人上前打招呼。老人說耳背，讓年輕人聲大些。老人九十一歲，小時候在胡同對面上中學，大學讀的北航，畢業到外地工作，退休後又回京定居在鳥巢附近，閒來一個人轉老胡同。他問年輕人「這塊地方是你弄的？真不錯！」從對話裏得知年輕人姓谷，三十五歲，想必就是我們要見的主人。我向小谷打招呼，他立刻笑道：「您就是大同老師的朋友吧！」隨即叫出太太，說話間大同兄到了，相互自我介紹一番進屋聊天。

　　小谷是做大數據的，太太姓左，從事知識產權工作，學過油畫，有十歲的女兒和六歲的兒子一雙兒女。屋子只有十平米，加了閣樓，樓上卧室樓下活動，收拾得井井有條。進門是開放式小廚房，客廳擺放着沙發、書架、小櫈。閣樓樓梯上兩隻貓各佔一階睡覺，還有一隻只見毛茸茸的尾巴垂在樓梯口，頭朝裏睡得正香。小左打開身後一扇小門，原來是衞生間，洗手池、洗衣機、熱水器統統mini款，有幾分香港人家的樣子。

　　小兩口原本住南四環，為了孩子上學才搬到這兒。疫情期間去郊外，忽然覺得自然界的生命都那麼可愛、那麼治癒，便動手打扮老槐樹，收養流浪貓。現在他們養着六隻貓，其中一隻狸花貓，剛收養幾天就跑了，過些日子竟叼回三隻小白貓，放下孩子自己又走了──雖不住家，卻常回來看看。正說着，一隻威風的狸花貓鑽進來，衝小左「喵喵」叫兩聲，蹭蹭她的腿，瞅瞅我們，又看看小白貓，轉身又出門了。像在跟主人打招呼：「我回來啦！有客人呀，那我再出去玩會兒~」小左說牠可聰明了，會自己開門。街坊們知道他們愛貓，撿到貓也往這兒送。我這才發現右手邊沙發扶手上，一隻瘦弱的小黑貓怯生生躲着。小左說這是街坊剛送來的，還沒來得及體檢。小貓似乎聽懂我們在說牠，眼睛滴溜溜看了會兒，顫巍巍站起來，輕輕踩過我的腿，竟在我和大同兄中間的縫隙躺下，翻過肚皮睡了。他們的愛心，又何嘗不是在治癒這些小貓呢？

　　他們還養過一隻麻雀。那麻雀從老槐樹上掉下來時，翅膀還沒長好。他們買來奶粉、專用餵食器，一點點餵養。給麻雀取名「蘇本德」──蘇蘿蔔胡同的bird。養了半年，小麻雀羽翼漸豐，在屋裏練習飛翔，練着練着，某天就飛走了。小左和孩子們直擔心：大冬天的，牠自己能找到吃的嗎？

　　或許是生靈們都能感知這份善意，「公主之家」也成了牠們的家。曾有兩隻「野鴿子」想在槐樹上搭窩，可惜技術太差，窩被風吹散架了。他們便在樹下備好鳥食，這才發現那是兩隻珠頸斑鳩，於是取名「蘇斑斑」「蘇鳩鳩」。貓則叫「塔塔」，因白塔寺而得名。兩隻斑鳩成了胡同裏大爺大媽和他們碰面時的話題，「上午那倆又來了」「這倆長胖了」。

　　他們告訴孩子們：每個被稱作「生命」的靈物都是一樣的，有自由有尊嚴。他們帶着孩子做了許多與這些靈物有關的文創──戴禮帽的「蘇斑斑」先生、畫紅眼影的「蘇鳩鳩」太太，還有女兒畫的「Princess's home」：穿紅裙的小女孩、大大的胡蘿蔔，背後是趴着小貓的屋頂、白塔……

　　十平米的空間，裝下了一家人的生活與歡樂，裝下了老槐樹的春夏秋冬，裝下了小貓小鳥的安逸舒展，也裝下了他們對世界的歡喜與善意。他們從沒想過這方天地會被寫進《大公報》。巧的是，見報那天正是《大公報》創刊一百二十三周年，女兒看着版面上的繁體字，好奇地問：「這字怎麼長這樣呀？」他們說要把這版面好好存着，等孩子們長大些，讓他們自己讀。不知不覺聊了兩個多小時，小兩口留我們吃晚飯，小谷誇太太「炸醬麵做得特別地道」，我們約好下次再來吃炸醬麵。小兩口送了我們自製的文創，站在老槐樹下告別。胡同深處，一地槐花，滿街煙火，不遠處是老白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