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的香港又濕又熱,每日出門還未走上幾分鐘就已出了一背脊的汗。濕熱難散,吃東西不注意就容易上火,雖則春回堂藥行的廿四味可清熱解毒,但俗話說是藥三分毒,成分複雜的涼茶也不能天天當水喝。
某天貪嘴吃多了荔枝,嗓子突然緊了起來,於是想起了兒時夏日家中常泡的六月霜茶,不僅清熱解毒且能每日當水喝也無副作用之憂。於是問母親深圳家中是否有六月霜,果然老太太雖客居嶺南,但嵊州的這些時令貨一件都齊備着呢。
六月霜的學名叫奇蒿,是一種菊科艾屬植物。之所以叫「六月霜」是因為它六月開花,白色的花密密麻麻地覆蓋在枝幹上,遠看好似大地結霜。六月霜在嵊州鄉野遍地可見,是一種很不起眼的草本植物,但卻是夏日清熱解渴的大自然恩物。端午時節,嵊州人會將六月霜採摘曬乾,然後陳化一年,待來年便可泡水飲用了。之所以要陳化一年,我想是為了讓六月霜的有效成分更溫和且穩定吧。
此物雖非茶,但我們仍稱之為「六月霜茶」。一到夏天,我家的搪瓷大水杯裏一定會泡着一把六月霜。全家數我父親起床最早,洗漱完畢後,他會先用開水泡上這一大杯六月霜。待水冷卻後,六月霜的香氣早已瀰漫開來,整個客廳都飄散着一種清新怡人的味道。它的白花泡在水中如細小穀粒,細齒邊緣的披針形葉子經滾水浸泡後顯出綠色來。剛泡的時候,六月霜的味道最濃郁,沒過多久,湯色便呈棕色了;隨着泡數的增多,湯色越來越淡,等到晚上睡覺前那茶湯已色如陳米,味道也寡淡地接近清水了,唯有那淡淡的清香依然縈繞口鼻不散。第二天父親又會泡上新的六月霜,周而復始,夏日的每一天我們都喝這香氣宜人、回味甘苦的六月霜茶。
小時候我常以為,這植物之所以叫六月霜是因為它能讓人在炎熱的盛夏感到清涼舒爽。每當我與小夥伴們玩耍嬉鬧得滿頭大汗時,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倒一杯冰涼的六月霜茶解渴,喝完瞬間便覺周身清涼。因此六月霜的清香與回甘是盛夏回憶裏難以抹去的一道痕,無論多少年沒有喝到,那味道永遠都記在我心頭。
按理說,孩童對於苦味常懼怕,但嵊州的孩子們似乎都愛喝這六月霜茶。長大後遇到回甘的食材,我很容易適應和欣賞,也許對於苦味的理解和欣賞是六月霜帶給我的味覺啟蒙。
於是,上周末為了拿六月霜,抽時間去了趟深圳。母親責備說深港兩地咫尺之遙,怎麼不多抽點時間回家吃飯?我只能將原因推給忙碌的日程安排。母親做的菜也好似這夏日六月霜的味道,雖則早已無法每日吃到,但那熟悉的味道永遠銘刻在心。
吃完飯我趕着回香港,趕緊打車去高鐵站,剛上車,母親打來電話說:「小胖,你六月霜忘記拿走了!」我一摸帆布袋,確實空空如也,我說:「沒事,下周再拿吧!」原來子女的每件小事,母親都着緊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