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揚.費特《有葡萄、灰鸚鵡和猴子的靜物》局部。\作者供圖
也就近兩年吧,AI已經成為了我們生活中重要的組成部分。但AI的搜索引擎內容足夠嚴謹且準確嗎?能否直接照單全收?一幅我在維也納美術學院博物館(Akademie der bildenden Kunste Wien)中所偶遇的十七世紀尼德蘭靜物畫意外地給AI的可信度做了個實測。
或許很多人不知道,坐落在席勒廣場的維也納美院(沒錯,就是那家兩拒希特勒入學的藝術殿堂)內的美術館內其實名作雲集。時隔兩年重返,館內按照時代和地區重新劃分了展陳設計。在「巴洛克在佛蘭德斯」展區中,我在一幅精美的靜物畫前駐足良久,只因一隻坐在暗處、直面觀者且神情嚴肅的黑色小猴。
此幅《有葡萄、灰鸚鵡和猴子的靜物》出自十七世紀尼德蘭畫家揚.費特(Jan Fyt,弗拉芒語Jan Fijt)之手。這位在安特衛普土生土長的畫家,曾是另一位同城動物畫巨匠弗朗斯.斯奈德斯(Frans Snijders)的多年學徒兼助手,因此他尤擅描繪動物。去年在安特衛普特意到斯奈德斯的故居參觀,這棟如今與當時著名政客、人文主義者兼藏家尼古拉斯.洛克斯(Nicolaas Rockox)比鄰的宅邸合併為「斯奈德斯與洛克斯之家」(Snijders & Rockox Huis)的博物館,至今還藏有多幅斯奈德斯的真跡。想我曾身臨其境站在費特也曾經常出入的恩師宅邸,頓覺穿越時空的距離感被瞬間拉近。
儘管在安特衛普出生並長眠,費特曾於一六三四年至一六四一年在意大利多地遊歷,並在羅馬加入了當地的北方畫家社團「畫家行會」(Schildersbent)後收穫了「金翅雀」(Goudvink)的美譽。追根溯源,《有葡萄、灰鸚鵡和猴子的靜物》畫中那典型的卡拉瓦喬主義式(Caravaggisti)光影特徵絕非偶然。在昏暗的背景下,大量從藤製編筐內散落出的晶瑩剔透的葡萄佔據了絕大部分畫面,加上右下角的幾個蘋果,出鏡的水果和物品與卡拉瓦喬著名的《水果籃》高度雷同。但區別在於,卡拉瓦喬名作中有蟲洞的蘋果和腐爛的枝葉和諸多十七世紀尼德蘭靜物畫一樣都包含「虛空」(Vanitas)的道德隱喻,但費特此作因完好無損的新鮮水果、在畫中分列左右的非洲灰鸚鵡和白耳絨猴(The Buffy-Tufted Marmoset,學名Callithrix Aurita)則具備更多「華麗靜物」(Pronkstilleven)中僱主試圖通過珍貴事物炫富且滿足其文化好奇心的屬性。
早在一五六二年,老彼得.勃魯蓋爾(Pieter Bruegel the Elder)就在安特衛普留下了兩隻原產地非洲的紅帽白眉猴(Cercocebus Torquatus)的身影。約一個世紀後,費特筆下有着人臉般膚色、通體黑色卻在耳梢上長有兩簇白毛的白耳絨猴則是巴西東南部大西洋雨林生物群系的特有物種。很難想像,這種如今被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列為全球最瀕危二十五種靈長類動物之一的小猴竟於十七世紀中葉就已登陸歐洲。究其原因,要歸結於荷蘭共和國於一六三○年至一六五四年的荷屬巴西(Dutch Brazil)時期對巴西東北部的殖民統治。因此,成立於一六二一年的荷蘭西印度公司(WIC)能夠將大量原產巴西的蔗糖、煙草、咖啡、巴西木等珍貴原材料通過商貿運回歐洲。稀有的白耳絨猴也藉此搭上了「順風船」,飄洋過海抵達尼德蘭地區。參照費特完成此作的時間是一六五○年,正值荷屬巴西末期,這隻「人面白耳」的小黑猴也機緣巧合地入了畫,客觀成為了這種巴西稀有物種踏上十七世紀歐洲大陸的罕見圖像例證。
逛完維也納美院出來的當晚,我用AI搜索了詞條「荷蘭黃金時代中的白耳絨猴」,試圖獲得更多相關信息,結果得出的答案是:「原產地巴西東南部的白耳絨猴與荷蘭黃金時代並無直接關聯。像絨猴這樣的外來動物有時被作為珍品帶到十七世紀的歐洲,但沒有具體的歷史紀錄將此特定物種與荷蘭黃金時代聯繫起來。」想到當天早些時候才在博物館內看到費特筆下活生生的圖像紀錄,不由得感嘆:沒想到一隻小小的白耳絨猴竟然讓如日中天的AI「吃癟」了。客觀來說,人工智能基於已知數據的採集。哪怕AI再先進,若數據不完善它也就不能作為嚴謹學術研究的背書。說白了,那些人文歷史中由前人留下的珍貴文獻和圖像資料永遠無法被AI取代,人工智能可以提供參考,甚至可以替人總結歸納,但不具備作為學術研究的信息源而使用的準確性及權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