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彥火─原名潘耀明，出版著作二十七種，世界華文作家聯會會長、香港作家聯會會長，現任香港文學館館長、《明報月刊》榮譽總編輯、《文綜》社長。

　　編者按

　　三月底，中國作家協會舉辦二○二四年首場「作家回家」活動，主角就是四十餘位來自港澳的作家。他們到達北京，一如候鳥歸巢，暢敘濃濃鄉情，共襄文壇盛會。今期「大公園」邀請其中四位香港著名作家書寫他們眼中的北京，訴說他們心中的「北京情意結」。

　　在孤燈下塗寫這篇文章，腦海驀然蹦出一句話：「楊柳春風今日閒，一杯濁酒問青天。」詩人置身春風吹拂楊柳的夜間，很是悠閒，倏忽感懷身世，叩問青天，有點傷感。

　　相反地，我在下筆寫這篇文章，內心卻洋溢着喜悅，也是春天，在四月。

　　出了機場，轎車在機場大道高速向前行駛，兩旁的樹木迅速向後退，映入眼簾首先是剛從嚴冬鑽出來的莽林，大部分還在冬眠中，偶爾閃現眸子，是樹梢上斑斑鵝黃的嫩芽。

　　我問司機，那些是什麼樹？

　　司機說：那是楊柳，春天來了，開始抽芽。

　　對了，是春天的氣息。

　　在中國現代文學館，春天的步伐已提早蒞臨了。

　　常務副館長王軍先生急着帶我去看冰心墓畔的三株櫻花，聽說是冰心的日本朋友井上靖送她的。櫻花開得滿枝霞蔚，冰心的雕塑就在櫻花下，襯得她更加玲瓏精緻。從這裏，彷彿讀到她《寄小讀者》、《飛鳥集》的詩意和慧黠。記得八十年代的她曾題贈一幀墨寶給我：

　　海波不住地問着岩石

　　岩山永久沉默着不曾回答；

　　然而它這般沉默

　　已經過百千萬回的思索

　　在這春意盎然的晴朗天，不禁浮想聯翩。

　　我倏地想起那一年四月陪金庸到東京八王子日本創價大學接受榮譽博士，教務長帶我們參觀創價大學校園內紀念周恩來總理的周櫻。

　　創價學會會長池田大作親自譜寫了周櫻之歌。

　　每年四月創價大學還舉辦周櫻觀櫻會。周櫻很有象徵意義，觀櫻會與會嘉賓憶述周櫻的來歷、意義及影響，謳歌周恩來總理與創價學會會長池田大作的一段深厚的中日友誼。

　　反觀中國現代文學館是一座花園式的建築，滿園盛放着櫻花、玉蘭及不同品種的春花。我在花園另一邊發現了冰心摯友巴金的墓碑，還有艾青、老舍等人的銅像，對這些歷盡滄桑為中國文學建立不朽功勳的巨匠，我懷着虔誠的心，一一向他們的墓碑鞠躬膜拜。

　　這個文學花園的花卉開得歡暢。櫻花中不乏純白色，玉蘭花也是剴白剴白的，是我所僅見的。我不禁惦念起艾青四合院的玉蘭花來，想起他四合院那一株高大挺拔的玉蘭樹，在京期間，特別抽個空去拜訪艾夫人高瑛大姐。

　　邁入我所熟悉的艾青高瑛伉儷的四合院，內心泛着激動的漣漪。一九七八年初夏，我第一次探望詩人艾青時，是史家胡同的老舊四合院，艾青剛從新疆北大荒返京，四合院被人佔用，一家四口擠在一個廂房。

　　後來落實政策新建了四合院，明亮寬敞得多。

　　我剛跨進四合院門檻，就聽到高瑛大姐的朗朗喊聲和笑聲，年過九十一歲的她，腦子還是那麼敏捷，只是行動有點不便，她剛剛寫了一首小詩：

　　舒心的坐在小院裏／等待着第九十一個春天／陽光一天比一天亮堂／天空一天比一天湛藍／牆裏牆外的樹／都在微風裏搖曳／數不盡的鴿子／像會飛的花兒／在燦爛的陽光裏／悠然自得地飛翔／時而，忽近忽遠／時而，忽高忽低／似乎它都在望着我／而我，也在觀望着它們／我是它的欣賞者／它讓我的生活有無限的樂趣／今天，它又扇動着翅膀／在小院的上空不停的盤旋／彷彿在向我傳遞／什麼訊息／頓時我感覺到／第九十一個春天／已經來到小院／給我送來了溫暖……（九十一歲的高瑛寫於二○二四年三月二日）

　　那株玉蘭樹燦然怒放，粉紅色的花朵有小巴掌大，襯着藍映映的天空，顯得丰姿綽約。

　　這京城四月的春天！

　　我想起魯豫訪問高瑛大姐時的一段敘述，難掩激動：「探訪高瑛老人是二○○三年的四月，就在她家的小四合院裏，我和老人就坐在小院的一株盛開的玉蘭樹的前邊，院外不時傳來小販的叫賣聲，還有鴿哨聲，有一群白鴿在校園的上空，飛來飛去，小院子很漂亮，很舒適，我覺得我面前的這位老人正在幸福地安享晚年……」

　　當我走出院子，仰望晴空萬里，想起馮夢龍說的：「春到人間萬物鮮」，心旌為之搖曳，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