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南迦巴瓦峰位於西藏林芝市，海拔七千七百八十二米。\資料圖片

　　到拉薩的第三天，想去林芝看看，在酒店前台諮詢時，被一對東北來的大叔大嬸聽見，因為口音相近，彼此親切，於是攀談起來。真巧，他們第二天去林芝，而且同意我搭車。大叔是退休醫生，大嬸做過中學教師，他們自駕從哈爾濱來，先把八十多歲的老父送到蘭州的姐姐家，然後開車進藏。我先自在心裏抬高了他們的位置。

　　去林芝的路上，窗外總見連綿的雪山，或遠或近，近的能看出只是低矮的山坡。「山這麼低，為什麼會是雪山呢？」我自言自語。

　　「因為海拔高，雪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到了林芝，我們要去看的南迦巴瓦峰，是喜馬拉雅山脈東端的最高峰，實際上比珠穆朗瑪峰還高，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很好奇，這種說法顛覆了我的認知。

　　「還是因為海拔。珠穆朗瑪峰所處地域海拔高，它站上了巨人的肩膀。如果只論山體的高度，其實不如南迦巴瓦峰高。林芝海拔低，南迦巴瓦峰不佔優勢。」

　　我明白了，「高海拔地區的山，不一定是高山。」

　　「對，跟人一樣，位置高不等於水平高。」大叔說。

　　雅魯藏布江兩岸，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村鎮，藏民世代生活在大峽谷裏，他們走在街上也不停地念經，牦牛漫無目的地遊逛。我們進大峽谷，是為看南迦巴瓦峰。這座海拔七千七百八十二米的高峰，藏語的意思是「天上掉下來的石頭」，巨大的三角形峰體被積雪覆蓋，常年雲霧繚繞，即使當地人也輕易見不到真容。大叔說：「所謂『十人九不見』是也。看我們的運氣吧。」

　　我覺得，我不會有這麼好的運氣。況且，聽說這幾天峽谷時陰時雨，從沒放晴過。不過，看不到也不覺得遺憾，我的腳下，是世界上最深的大峽谷，眼前是高原第一大河，這不都是奇觀嗎？有過進入大峽谷的經歷，人生已是濃墨重彩了。於是我專注於一塊天然瑪尼石。石上的苔蘚長得可真藝術，自然生長，還是人為設計呢？那幾隻藏羊也太可愛了，頭上纏滿鮮花，打扮得像要出嫁似的。和藏羊合影，也得排隊。自然奇觀，人間情趣，在這裏匯集。我的心情已經挺好。

　　真是錦上添花，或是上天垂憐──正當我琢磨跟哪一隻藏羊合影時，倏然雲開霧散，山谷豁然明朗。人們都仰起頭，像在尋找什麼，然後又似被什麼力量召喚，紛紛朝一個方向走去。

　　南迦巴瓦峰露出了真容！人們奔去的地方，乃是最佳觀看角度。我們疾步跟上。

　　「太美了，好像雲海裏飄浮着一座銀山。」大叔說。

　　「好像海水退潮了，留下了一堆鹽。」大嬸的想像力也被激活了。

　　我則看到了一張美人臉。雲霧拂面而過，如同潔白的面紗被她撩開，露出白金質地的面容。那張臉在雲端，高得不能再高，卻依然昂首，並不俯瞰人間。真是太驕傲了。我仰頭看她，不敢移動視線，這是真正的仰視，我心甘情願。

　　真是不虛此行。在西藏，我認識了知識淵博的大叔，虔誠開朗的大嬸，託他們的福，我幸運地看到了神秘的南迦巴瓦峰。越是奇緣越會短暫，當美女合上面紗，就是與我們說再見。而對我們這些遠道的遊客來說，此生或許難以再見，再也看不到這樣的高度。令人欣慰的是，見識了南迦巴瓦峰，以後所有的視線，都不算仰視。

　　回到拉薩，大叔和大嬸去了山南，我去了納木錯。

　　一晃幾年過去了，我們再也沒見過，我們竟連時髦的微信都沒加。這讓我見識南迦巴瓦峰的春天失去了人證，因而更像一場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