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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玉言/惆悵鄉情\小杳

時間:2024-03-27 04:02:55來源:大公报

  圖:江南古城一隅。\作者供圖

  每次回故鄉,我一頭扎在老街老宅,哪裏都不願去。母親住在老宅幾十年,除了冬天到妹妹那裏避寒,也是老屋以外的地方哪兒都不願意去。人們常說要跳出自己的舒適圈,我倒是覺得老人要回歸自己的舒適圈,寬寬緩緩,悠悠然的,一切按照自己習慣和熟悉的來。我們漂泊半生,也只有回到老家、回到母親身邊,才感到身心安妥。

  我拍下老台門老橋老河老柳,發在朋友圈,大家都說「這也太美了吧」。我說就是家門口。我拍的時候只是想着,這是老家,這是老媽住的地方,我只想記住這裏的四季二十四時。從未意識到家門口就是別人眼中的風景。但這幾年回去,每回一次,一次比一次惆悵。既渴望又擔憂──盼望見到母親,又心疼母親一年比一年老去;既盼望再見故鄉的小橋流水粉牆煙柳,又擔憂老街老屋老景會不會一點點消失。我甚至不敢走遠一點,去另外幾處僅存的老街區,我怕「××故里」原汁原味的老味道又變成全新單調的空曠廣場。

  台門旁邊原來也是一片老屋,有一池水塘,有曲曲折折卻四通八達的老弄堂,也有幼兒園學校。人們在池塘洗菜洗衣,在天井裏晾曬筍乾梅菜,在台門口大聲聊天,小販們沿街吆喝着,賣菜、賣甜酒釀、收鵝毛鴨毛甲魚背,農曆新年時還會有巡夜人沿着大街小巷敲鑼提醒「小心火燭」……那時的弄堂,有煙火氣、有市井聲,有熱騰騰的尋常生活,有浸潤在石板縫間的厚厚積澱,王衙弄、假山弄、試弄、船舫弄,碧霞池、文清庭……名字又好聽又充滿故事感。再過去一點也是一大片老街。老樓依河而建,一家接一家的店舖,主要交易紡織器械。我因對機械類的東西不感興趣,總覺得老街夠美,老樓夠美,可惜擺放的東西不夠詩情畫意,不夠溫婉有趣。但這機械疙瘩並不妨礙老街的古樸典雅。老街背後是護城河道,垂柳如霧,隔河相望的是一個很大的菜市場。當年父親退休後回來很喜歡到那個菜市場走走逛逛。

  那時的古城,城外河湖縱橫,小橋密布,阡陌如織,人們在田裏竹園裏勞作,小船像一個小小的逗號在古縴道間搖曳。去外婆家可以乘坐烏篷船、機帆船,在稻田湖塘霧氣飄渺中穿行。那時還沒有高鐵、地鐵,開車從機場過來,一路上會經過無數橋拱,起起伏伏。小寶暈車,每一個起伏都會嘔吐,但並不哭鬧,只是不停地問「怎麼還沒到外婆家呀?」老城有一股特有的氣息,隔着老遠,閉着眼睛光憑氣息就可以知道老城到了,細雨裏的老弄堂瀰漫着醬魚醬鴨梅乾菜的味道,老屋簷飄散着蜂窩煤燃燒的味道,老外婆常常在蜂窩煤爐上燒着開水,九十多歲時眼力已經不濟,仍能很精準地將開水灌入暖水瓶。這氣息給人印象之深,以至於小寶在北京的老胡同,聞到蜂窩煤味道都會說「我怎麼覺得像外婆家呢」。

  那時台門裏住着老鄰居,隔壁錢師伯是從上海工廠退休回來的老工人,還有亮亮一家祖孫三代。亮亮是父親的忘年棋友,少年沙啞着嗓門大聲在閣樓上學唱粵語歌,父親坐在天井裏擺好象棋喊一聲「亮亮!」少年應聲而出,坐在藤椅上扭來扭去與父親下一會兒棋,同學一叫就跑了。後來亮亮家買了樓房搬走了,錢師伯老兩口也搬走了。隨着「××廣場」的建起,軍分區過去那片老街巷拆了;後來「××故里」建起,有池塘的那一大片老台門也拆了,原來的老房子成了「故里」的停車場,空空蕩蕩。賣紡織機械的一排老樓還在,但也是人去樓空,好在沒有拆。枕河人家就剩下二十三號院、二十四號院、二十五號院,外牆修葺一新,有的改成民宿客棧。連青石板都換了一遍,石板縫間的茅草也隨之輪迴,新綠換了舊草。老屋少了,老城的醬味淡了,市井味煙火氣越來越稀薄了。好在城河的水越來越清,澄澈可見水草。楊柳水杉隨着四季濃密疏淺。幾千年來不變的,或許只有石橋波影,映照過無數來來往往的人們。我們依稀可從老地名,想像這座古城的漫漫史話。老外婆的古鎮,曾因大禹治水遺落草鞋而得名:家門口的老石橋,曾踏過舊時王謝的竹杖芒鞋……

  緬懷着故鄉的原味,常常有些「不切實際」的奢望:能不能讓自然回歸她的本真,讓祖宗先物盡量保存原貌。尊重花田春溪自己的想法,按她自己的方式打開。原野就是原野本原,綠水就是綠水本水,繁花就是繁花本花,竹林就是竹林本林。讓那些千百年的原物,以她自己喜歡的樣子,舒展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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