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客廳傳來「啪─嘩啦」一聲「巨響」，急忙跑過去看，發現博古架最低層那隻大象擺件掉在地上摔碎了，透過這個已成空白的格子，那側沙發上站着表情驚恐的小孫子，兩隻小手還保持着推搡的姿勢。但看到我，他咧嘴笑了，笑得那麼若無其事。

　　妻子邊收拾邊說，早想把它拿掉，但還是晚了。這隻大象擺件是我們剛搬入這所房子時買的，在那裏擺了快二十年了，就這麼輕易消失了。

　　活了幾十年，總會積累一些物品，形成固有的生活方式。但自從有了孫子孫女，便開始被破壞。在這隻大象擺件之前，我用了十幾年的那把紫砂壺，被小孫女隨手從茶盤裏抓起來，看都沒看就擲到地上，壺蓋磕出一個指甲大小的缺口。

　　這是兩個小小的破壞者，而且，彷彿就是為了破壞而破壞。

　　自從他們學會了爬行、站立、走路，我們就把他們在室內「散養」。從此，家裏的格局和秩序被打亂了──該放什麼的地方，不能再放什麼，凡是他們手能夠着的地方，都不能有危險或容易被破壞的東西。即便如此，每天也是狼藉一片。

　　多年的生活習慣也被迫改變。坐在沙發裏，在茶盤上游哉地玩茶藝、品茶的習慣被終止了。現在，茶几上已空空如也。一年多了，幾乎不再有完整的睡眠，要麼在他們的哼唧和翻滾的窸窣聲裏失眠，要麼就是在淺睡中被驚天一泣驚醒。這對攜手闖入我們生活的龍鳳寶寶，簡直就是一股小風暴，橫掃了我們的生活。這一度令我焦慮，盼着他們快些長大，能聽懂我的指令。

　　但那天的一幕，讓我喜悅而感動──耳邊傳來咯咯嘎嘎的笑聲，循聲而去，發現之前博古架放大象擺件的位置，彷彿被嵌入了什麼，原來是小孫女站在沙發上，上半身趴在這個格子裏，兩隻小手平放，面含微笑，一動不動。如果不是她笑出聲，還真看不出來，她與一側豎放的插花、上面格子裏白色、褐色的瓷器和灰色的火山石，混「放」在一起，儼然一個小擺件。

　　我噗嗤樂了，對她說：「你哥哥把大象摔碎了，就是為了騰出地方，讓你裝『象』嗎？」她顯然聽不懂我的話，懵懂地看着我，剛才的笑臉變得呆萌。這真像一幅畫。這樣的畫面還有很多。比如每當我寫作，小孫子會默默爬到寫字台下面，坐下來抬頭望着我，那樣子，彷彿一隻卧在腳邊的小狗，就好像他知道我曾有過一個養一條小狗的夢想。

　　為什麼我只看到了他們在破壞呢？

　　其實，在「破壞」的同時，他們一直在「重塑」。他們的每一種「破壞」，都是給我「換洗」生活。就連那夜夜被中斷的睡眠，也是因為他們要給我蒼白的睡眠裏嵌入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