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總是姍姍來遲，放眼望去，山間依舊灰暗、寂寥，光禿禿的樹枝間，烏鴉搭建的巢赫然可見。烏鴉大概也很無奈，粗糙的巢，任人觀瞻，時刻暴露着牠不夠精湛的手藝。我覺得烏鴉大可不必介意，正是這個不夠精美的巢庇佑了牠們一整個冬季，替牠們遮擋了風雪與嚴寒，迎來了此刻暖意融融的陽光。

　　是的，陽光到底與往日不同了，變得敬業起來、熱情起來，像睡足了覺的小伙子，開始舒展筋骨，釋放滿身的活力。風也溫柔了一些，不再發出哨子一般的尖叫，收斂了脾氣，放緩了腳步，輕輕柔柔地像初見心上人的小姑娘。

　　可是，還是不夠，還是缺了點什麼東西──怎麼不見一點綠意呢？柳樹還未發芽，山坡上也是枯黃一片，不見半點萌動的春色。「咋沒有？是你看不見罷了。」放羊的老漢甩了下鞭子，笑着說，「有沒有青草，我的羊兒們最知道。」

　　羊群在山坡上四散開來，都低着頭專心致志地啃着草。老漢說，吃了一個冬天的枯草，羊群早就吃膩了，漫不經心地東啃一口、西啃一口，根本不願意駐足。這幾天卻變了個樣子，走到某個地方，便停下來，一待就是十幾分鐘，嘴巴不停地嚼着，吃得格外起勁兒。

　　「這些機靈鬼兒嘴可刁了，知道青草好吃，也知道去哪裏找剛出土的嫩芽。」老漢說着，笑容裏有一絲自豪，好像在誇耀自己的孩子。

　　我走到一隻羊跟前，蹲下身子窺探，果然發現了青草，小小的、嫩嫩的，緊貼着枯草的根部，不仔細看，還真的不容易發現。「春江水暖鴨先知」，最先知道水溫變化的是每天戲水的野鴨。那麼，最先探知到青草的就應該是天天接着地氣兒的羊群呀！青草開始探頭，緊接着樹木也開始發芽，春天就算拉開了盛大的序幕。

　　很喜歡一句詩：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它所展現出來的情懷令人動容。即使是經歷世事沉浮，看到草木生發、春風又綠時，依然能夠生出喜悅之情，何況我等凡夫俗子呢？看到草木生發，綠得惹人心醉，心中那份悸動與歡喜是遮掩不住的。

　　當然也不需要遮掩。奶奶從來不掩飾自己的喜悅，她高高興興地拿了籃子去田裏摘野菜，薺菜、灰灰菜、馬齒莧、馬蘭頭，還會擼了枝頭的嫩柳葉和榆錢，或剁餡兒包餃子和菜包子，或焯水後涼拌，然後與家人一起品嘗春天的滋味。與現在的人們拍幾張春意融融的照片發朋友圈不同，奶奶覺得，對着餐桌上的一盤新綠，並一掃而光，這樣才算是對春天致敬最好的方式，也不算辜負了那一汪草木的青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