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怡和大廈前的雕塑「對環」與大廈的圓窗相映成趣。\作者供圖
特地為一棟商業大樓舉辦五十周年回顧展,這在香港是少有的事。五十歲對於一座建築而言,說年少不年少,說年老又不夠老。但對於這座曾經是香港和亞洲最高建築的怡和大廈,的確是一個應該重新講一講的香港故事。
怡和大廈的最大特點是圓窗。這正是展覽取名「圓緣半世紀」的由來。在中國,圓窗又稱為「月窗」。當夜幕低垂,燈光照亮圓窗的時候,猶如上百上千個月亮在海邊升起,頗有「海上生明月」的浪漫詩意,正是:一柱摩天塔,千輪明月窗。
怡和大廈於一九七三年建成,由巴馬丹拿建築師事務所設計。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這家老牌的本地公司,正像當時的香港一樣,變得越來越國際化,聘用了不同國籍的建築師。主持怡和大廈設計的是來自加拿大的日裔建築師木下一。
木下一說,圓窗的靈感來自他的華人妻子。中國人和日本人使用圓窗已有幾百年的歷史,所以木下一對妻子的提議一拍即合。
其實,無論中國和日本,還是意大利或法蘭西,在建築上使用圓窗的例子自古就有。圓窗並不是創意,有創意的是全樓有一千七百四十八個圓窗。怡和大廈是香港第一座從下到上、四個立面都使用圓窗的摩天樓。這在當時是非常新穎、非常前衛的設計。
在當年,還有一座採用圓窗的高層建築──東京中銀膠囊大樓。它由木下一的日本同胞──黑川紀章設計,比怡和大廈早一年建成。不過,它的建築規模比較小,僅有一百四十個圓窗。儘管在此之後有不少現代建築也採用圓窗的設計,但怡和大廈至今仍是世界上圓窗最多的建築。
雖然圓窗美觀、有趣味,但在自然採光和自然通風方面,它的功效不如方形窗和帶形窗那麼好;在使用方面,它的開合也不如方形窗那樣方便。因此,圓窗在過去的建築設計中多用於裝飾,少用於實用。不過,高層建築的設計與過去的低層建築不同了。由於高層辦公樓普遍使用封閉式窗戶,室內採用人工照明和空調,因此圓窗的採光通風及窗扇開合不再是問題。
在結構力學上,圓形窗則比方形窗更合理。由於方形窗的四個角要承受較大的壓力,因此在四角的部位比較容易出現裂紋。圓窗則可以更平均地分布壓力,使牆體更好地承受重力和抵抗風力。
由於建築師個人的文化背景,因此他在設計中自然而然地滲入了東方的思想。除了圓窗之外,木下一還把建築的結構比作竹子。他說,竹筒就像建築的外殼,一個個竹節則像一層層樓板,「即使在竹筒上打圓洞,竹子仍可保持堅韌度」。確實,怡和大廈的「筒中筒」結構與竹子的構造在基本原理上是相同的。
在藝術形象上,木下一用圓窗突出了香港的地方特色,打破了「國際式」建築千篇一律的直線和直角的模式。同時,他保留了現代主義建築的理性和精簡的原則,用了極少的建築語言,卻表達出豐富的文化含義,完美闡釋了建築大師密斯(Mies van der Rohe)的那句格言:少就是多。
對於業主來說,圓窗還有一層意思:由於怡和集團最早是一家從事航運貿易的公司,而圓窗令人聯想到輪船的舷窗,因此這個設計把建築形象與公司歷史聯繫了起來。這是一艘五十二層高的巨輪,它借着香港七十年代的東風,駛向經濟繁榮的海洋。
怡和大廈的設計特點不僅圓窗,還有地面的公共空間和行人天橋。大樓並沒有佔據整塊用地,而是將地塊的六成部分留出來用作廣場,同時設計了一條步行天橋,跨過車輛繁忙的街道,將中環商務區與怡和大廈、廣場和海濱連接起來。由於發展商讓出土地為市民提供了一個公共空間,因此政府准許發展商增加額外的地積率和樓層,以資鼓勵和補償。由此可見,一個好的設計是對發展商、公眾和城市環境都有利的三贏方案。
儘管怡和大廈獲得許多讚揚的掌聲,但亦有質疑的聲音。例如,香港大學建築系教授格里高利(W. G. Gregory)認為,雖然圓窗在功能上是合理的,但未能清楚地顯示內部空間的尺度;而且,由於大樓太高、太龐大,令人難以欣賞它的建築形式。
最讓他擔憂的是,超高層建築將對環境造成負面的影響。他還發出警世預言:「也許在目前的情況下尚可容忍一座這樣的大樓,但如果這類建築迅速繁殖,那將使市中心區的服務設施不堪重負,更別說對環境質素的影響了。」
今天,中環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比五十年前更多、更高、更大,海港越填越窄,怡和大廈的月窗也離海岸越來越遠,而格里高利在五十年前提出的預言則近在眼前。
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對一座建築而言,五十年可以清楚地知道它的設計是否經住了時間的考驗。怡和大廈是一個能夠代表香港本地建築藝術水平的傑出作品。在中環的高樓大廈中,它雖然不是最高的或最大的建築,但它是那種你只看一眼就會記住的建築,而且你絕不會把它與其他的建築混淆。這種獨特性正是香港今日仍要珍惜和保持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