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偏愛的月份吧，我偏愛三月。

　　冀東小城，三月既是冬天，也是春天。月初的河流，冰與水對峙，上旬或中旬，必有一場例行的飛雪，臨近月底，便已是枯草染綠，鵝黃繪柳。真是一個驚艷的月份，宛若雌雄同體。如此鮮明的季節交替，冬去得決絕，春來得利索，那種可預知的「苦盡甘來」、毋庸置疑的必然前景，令人心安。

　　我偏愛三月，大概就因為它這個屬性──「一頭挑着冬天，一頭挑着春天」，後來視野開闊，發現這種認識並不嚴謹，這與我生活的地域有關。小城之外，三月其實是另外的模樣──那年剛用微信，看到濟南的朋友晒照片，是三月初吧，大明湖的柳絲已經綴滿綠芽；還有一年三月底，覺得春色正好，便去遼寧葫蘆島旅遊，不料想，出了山海關，滿目皆是冬天的蕭瑟，彷彿回到了一個月前的小城。

　　看來，那令人心安、予人希望的三月，只屬於我的小城。

　　卻想不到，這竟也不是亙古不變。是從哪年起，小城的三月，開始不守規矩了？譬如今年，還不到二月底，南湖的玉蘭已經含苞待放了，原本應是枯硬的柳絲，也被水泡過似的溫潤柔順了，綴滿了臃腫的芽苞，蓄勢待發。而那場多年來準時簽到的雪，又一次爽約了。

　　為此，翻看往年的微信相冊，發現前年三月，曾接待過一位外地朋友，自拍之後，還配了一張剛從小區樓下拍的照片，雪堆般的一樹櫻花。我將兩張圖排列，輔以文字──「兩人對酌山花開。」當時覺得挺自然的，這次一看那日期，吃了一驚，竟是在三月中旬？三月中旬，櫻花就開了？記得從前，它多是開在四月初，排在杏花之後。

　　再往前翻幾年，也是三月，我去揚州遊玩，看到我發的照片，朋友羨慕地說，瘦西湖的柳樹都綠了？咱們這昨天剛下過一場雪啊。或許，南方人對柳樹的顏色並不在意，而北方人卻十分敏感，綠樹綠了，絕對是季節裏的一件大事。這才過了幾年，小城的人再不必羨慕揚州了。當年去揚州的日期，北方已經在積極醞釀桃紅柳綠了，遲也遲不了幾天。

　　不知不覺中，小城的三月在漸漸失去個性。

　　春天提前而至，對經歷漫長嚴寒的北方，或許是值得歡欣的事，於我而言，卻別有一番滋味，這絕非簡單的氣候變化帶來的表象波動，而是失去對一個季節的準確把握產生的心理衝擊。如果小城三月有一半不再屬於冬天，被同化難道不是一種失去？這一年年切香腸般前移的春天，竟讓我感覺有點不懷好意，就好比好事來得太容易了，反而心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