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戴維．雷諾茲著《英國故事》。\資料圖片

　　美國作家馬克．吐溫在一八九三年寫下小說《百萬英鎊》時，他應該沒有想到象徵財富的英鎊，如今會如此難堪地跌落「神壇」。

　　小說的主人公亞當斯是一個窮困潦倒的美國人，身無分文地來到倫敦，正巧遇到兩個英國富豪在打賭，便給了他一張百萬面值的鈔票，看他在三十天之內如何使用。結果他所到之處，不論餐廳老闆、酒店經理還是銀行家，只要見到他手中那張鈔票，無不驚得目瞪口呆，為了能從這位「富翁」身上撈到好處，他們拚命地討好，免費為他提供衣食住行。等一個月的期限到了，亞當斯不僅沒有餓死或被捕，反倒成了真正的富翁，甚至還贏得了一位漂亮小姐的芳心。書中雖然無情地諷刺了資本主義社會人性貪婪和金錢至上，但透過字裏行間，百萬英鎊數額之巨可見一斑。

　　作者在小說中提到，這張百萬英鎊的鈔票大約可折算成五百萬美元，要知道一八六七年美國從俄國手中購買了總面積為一百七十萬平方公里的阿拉斯加，花費是七百二十萬美元，也就是說這張鈔票足以購買阿拉斯加百分之七十的土地。而十九世紀末的一些歐美小說也對英鎊的價值提供了部分參照，比如在《八十日環遊世界》中，整個環遊地球的開支大約是兩萬英鎊；福爾摩斯系列的《身份案》中，對於一位體面的單身女士而言，一年有六十英鎊的收入就可以生活得很好了。英國歷史學家傑里．懷特在二○○八年撰寫的《十九世紀的倫敦》一書中從學術角度認為，當時英鎊的幣值大致可以看作比現在的英鎊貴重一百倍。

　　按照懷特的說法，英鎊之所以堅挺，緣於十九世紀末的英國尚未衰落，尤其是英鎊當時採用金本位制，仍屬世界的主要儲備貨幣。但經過兩次世界大戰之後，英鎊便開始了漫長的滑落，在數年間發生了幾次重大的貶值危機。比如，一九四六年至一九四九年間，英國去除資本管制時，因英鎊轉換引發大幅貶值，相較於美元暴瀉近百分之三十。在一九六七年，英國放棄與黃金掛鈎後，再度觸發大幅貶值，英鎊兌美元幣值跌去百分之十四。由於各國央行對於英鎊的信心變得十分脆弱，英鎊的地位一落千丈，面臨進一步貶值的風險。

　　特別是伴隨着英鎊的不斷貶值和大幅波動，國際金融大鱷趁虛而入，將其作為資本掠奪的對象，一九九二年英鎊受到狙擊而陷入「黑色星期三」，幾乎是以教科書方式載入史冊。《金融戰爭：金融資本如何在全球掠奪財富》一書對這場金融戰的驚心動魄有着生動的描寫，書中寫道：英國作為歐洲貨幣體系成員，英鎊的估值屬於偏高，面對極大的貶值壓力。但當時英國經濟增長緩慢，失業嚴重，整個國家處在經濟衰退的狀態，令英國難以提高基準利率和穩定匯率。於是時任財政大臣拉蒙特決定，英國不會退出歐洲貨幣體系，也不會讓英鎊貶值。但細心的投機者發現，拉蒙特表面鎮定，但內心極度不安，理據是正常人六十秒鐘一般眨眼六至八次，但他在講話時，四十五秒內就眨了六十四次眼，這意味着一個事實：英國政府底氣不足。

　　狙擊英鎊的話題開始在金融市場蔓延，以索羅斯為首的投機者分析認為，英鎊匯率在三個月內貶值的概念為百分之九十，而英鎊趨向貶值的情況下，一旦出現拋售，就不會有人願意買進，只有英國央行會接手，但其外匯儲備只有四百四十億美元，耗盡以後將無力阻止英鎊貶值。與此同時，如果狙擊成功將會有接近百分之二十的收益，這讓索羅斯無比興奮。

　　九月十六日星期三，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打響了。索羅斯瘋狂拋售英鎊進行做空，很快英鎊匯率跌破下限，幾乎找不到買家。英國央行多次干預但沒有效果，即使大幅度加息，將利率罕見地調高到百分之十五仍無濟於事。眾多對沖基金紛紛跟進賣出英鎊，令情況雪上加霜，恐慌籠罩整個英國。當拉蒙特意識到僅僅通過買進英鎊已不能阻止英鎊貶值後，只能低頭認輸，他傍晚宣布，英國退出歐洲貨幣體系，實施浮動匯率制，此時英鎊兌美元暴貶百分之二十五。據時任英國央行首席交易員特洛特回憶，他當天四個小時內買入的英鎊數量之大，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據估計，英國此次損失約四十億美元，而索羅斯做空英鎊盈利十億美元。

　　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今年九月十六日，英國特拉斯政府因推出飽受批評的激進減稅預算案，引發英鎊匯率如自由落體般下跌，而這一天恰好是「黑色星期三」三十周年。在此後的一周時間裏，英鎊持續遭到恐慌性拋售，單日重挫超百分之四，兌美元接近平價，創下歷史新低。英國《金融時報》以「撼動英國的七天」為標題，形容是「黑色星期三」的悲劇重演。直到幾天前英國政府部分撤回預算案，英鎊才止住跌勢。

　　如果從歷史的宏觀維度來看，英鎊貶值並非短暫現象，幾乎是困擾歷屆英國政府的難題之一。英國歷史學家戴維．雷諾茲在《英國故事》一書中提到，英國經歷了一個多世紀的衰落，俗稱「英國病」的經濟萎靡、矛盾叢生等問題卻久治不癒，或許這可為英鎊走貶提供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