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款人「橋川時雄」日本福井縣人,字子雍,日本著名漢學家。一九一八年來華,任《順天時報》社記者。與齊白石、傅增湘、陳寅恪等中國文化界名人多有往來。渡邊晨畝,日本久負盛名的花鳥畫家,外交家,擅畫孔雀圖。一九一○年代末,在中國遊歷,提議中日兩國畫家攜手定期舉辦繪畫展覽,與當時名畫家多有交往,是促成齊白石晚年境遇轉好的重要人物。
十三松堂即正木直彥,東京美術學校校長。碧堂,即田邊華,字碧堂、秋谷,又稱田邊碧堂,日本近代實業家,亦是知名的詩人、山水畫家。今關天彭,日本漢學家,與齊白石、黃賓虹、龍榆生、張次溪等多有往來,見於龍榆生等詩詞作品。增永或為增永茂己,細川侯爵的派遣學生。《熊希齡集》中,載其曾與渡邊、橋川、增永等諸君宴集。
此前三屆「中日聯合畫展」,是由渡邊晨田、荒木十畝等共同組織、策劃,而第四次展覽,則是由正木直彥統籌,在京、津、滬、東京、大阪等地舉行書畫巡展。一九二六年,日本基於該展覽會成立了「東方繪畫協會」,渡邊、正木、田邊均入列會員。因此,這些人是此次聯合畫展,包括「東方繪畫協會」的關鍵人物,對擴大「齊白石畫作」在世界的影響力,有着重要作用。而這亦是此次齊白石「招飲」的真實目的。
在中國嘉德二○一一秋拍,「齊白石致伊藤為雄信札一批」中,有一函言及「正月初二日,午後五點鐘,請渡邊在西長街大陸春飯店小飲,請弟為我陪客。請早降為望,恕不催。」則與此《招飲帖》內容脗合,據此可知齊白石又邀請伊藤為雄作陪,希望其早到「大陸春」飯店,此類皆可見其對此次「招飲」極是重視。伊藤為雄是早期收藏齊白石的「大金主」。
坊間常有傳言,齊白石「摳門」或「斤斤計較」,此次相聚的「小飯館」,卻是京城「八大春」之一的「大陸春」。其地址在西長安街,是當時的最知名「網紅店」,魯迅經常光顧,朱自清與第二任妻子的初次見面,亦是選擇在「大陸春」。
《招飲帖》信末,齊白石署款前冠「制」字,查齊氏母、父先後於一九二六年四月、八月去世,可知此信稍晚於此,又結合致伊藤為雄信「正月初二陪飲」以及「十一號」等,可大致定其當為一九二六年舊曆十二月十一日所書。
彼時,齊白石亦是諸多煩事纏身,其一京華藝專屢次託人相邀,請其教授。對此,齊白石在《順天時報》連續五天在報刊頭版以極其醒目的大字刊載《齊白石不好為人師》的聲明,並云:「有某校稱白石為教授者,白石大不樂,人各有性情也。」其二,畫壇上關於其「不師傳統」,斥其「野路子」,乃至於「皮毛說」的言論喧囂塵上。其三,是年冬天,齊白石首次購房,在京方有真正落腳之地,而父母卻相繼離世,身為人子,未能歸鄉見雙親最後一面,內心慚愧、悔恨不已。其回憶錄中,更言幾至哭瞎雙眼。所以《招飲帖》信末,齊白石又備註「今日有敗興事,故書不成句」。
然而,對於「夢想」的渴望,長年漂泊的齊白石只能將內心的苦楚暫按,力邀諸人一同相見,又選擇高級的「網紅」大飯店,請「金主」作陪,其背後自然是想能得到更多的認可,以期能在藝林取得更大的成就。
出身望族,成功尚非一蹴而就。對於「垂暮之年」的齊白石而言,其孤身「北漂」,此後能名滿天下,門生遍布,所付出的心血,更是非常人所能想像。而此《招飲帖》中,其六十餘歲高齡,對當時剛過而立之年未久的橋川時雄,言必稱先生,又請求其能作代表人,並一一致函,務求促成此「飯局」,此亦可見「巨擘」成長的辛酸歷程,頗是令人唏噓。
雙鬢斑白無人識,一朝畫展天下知。塵世幾能有此緣,入京焉得不出頭。此齊白石《招飲帖》,細究之下,則將白石翁的「逐夢」、「築夢」心跡,娓娓道來。更感「洛陽紙貴」之不易也。中國畫壇的格局,也在這場特殊的「飯局」後,為之徹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