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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事/啟功先生為我改文章(下)\徐 可

時間:2022-05-17 04:24:17來源:大公报

  最近為了寫這篇文章,我翻箱倒篋,沒找着啟功先生修改過的原稿,只找到修改稿複印件的第六頁、第七頁。我吃驚地發現:僅這兩頁,啟功先生的改動就多達二十處;而其中的一些改動,在正式發表的文章中竟然沒有體現。是我沒採納?還是被編輯刪去了?現在已不得而知了。無論如何,我都要對先生說一聲「對不起」。我那時候才二十多歲,淺薄無知,對他的一些改動並不理解,或不接受,有的改動在我看來似乎不合語法。當時我想這也許是老北京人的語言習慣吧。現在我再看先生的改動,不但看出一個文化大家的學識修養,更體會出一位善良老人的良苦用心。

  先生一邊改,我一邊提出一些問題。我在文中引用了他近日寫的詩,其中「酒釅花濃」,我疑是「酒釅茶濃」之誤。先生說沒錯,是《西廂記》中的句子(後經查閱,「酒釅花濃」一詞,並非出自流傳較廣、世人皆知的元代戲曲作家王實甫《西廂記》,而是金人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帝里酒釅花濃,萬般景媚,休取次共別人便學連理。」可見啟功先生的博聞強記)。我將「能與諸賢齊品目,不將世故係情懷」一聯誤為他自撰,先生改正:「集蘭亭字對聯」。

  我的字寫得不好,在這位大書法家面前免不了有點自卑。我說:啟功先生,不好意思啊,我的字寫得不好。老人放下筆,很認真地說:文章寫得好的人,很少有字也寫得好的。因為他得順着思路寫下去,沒有時間琢磨字寫得好與不好。陳垣先生說過,沒有哪位作家敢於把自己的初稿拿出示人的,那字只有他自己看得懂,時間長了,連自己也認不出了。我知道老人這不僅僅是安慰我,而且是變相表揚我,意思是文章寫得好。這令我內心愈加感動。

  老人非常認真地看完、改完,又拍着大腿、豎起大拇哥讚道:寫得真好啊!其實,我心裏很希望他用朱筆或毛筆批改,便於保存。也許是出於對作者的尊重,老人只用鉛筆輕輕改過,在他是一片好心,在我卻有點遺憾了。

  改完稿子,我起身告辭,先生又讓我坐下來聊天。先生說,他出過一本《啟功韻語》,近來還要出一本《啟功絮語》。本來叫「續語」,後改為「絮語」。絮語者,絮絮叨叨說的話。有人說我的詩太不講究韻律,我說我寫的是打油詩。由此,啟功先生談起了古詩的韻律、四聲,隨手拈來,引經據典。我也順便就一些問題向他請教。我特別講到一個意思:我讀一些所謂的新詩,還不如讀古詩明白。按理說古詩是用文言文寫的,今人理解起來有障礙;可偏偏是今人用白話文寫的一些詩,讀起來雲裏霧裏,不知所云。老人開玩笑說:新詩是用外國人的思維、外國人的方法寫的,寫出來都跟外國詩譯過來一樣,當然不好懂了。詩歌本來就是朦朧的,偏偏還要寫朦朧詩;本來就是意識流的,偏偏還要強調意識流。這哪能讀得懂呢?說完我們哈哈大笑。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已近中午。啟功先生的內侄媳鄭喆老師已做好飯,上樓來請先生下去吃飯。我起身告辭,可先生談興正濃,又讓我坐下。直到鄭喆老師二次上樓來催,先生才意猶未盡地打住話頭,並一再挽留我一起吃飯,我婉謝了先生的好意。先生進到卧室拿出一本《啟功韻語》,鄭重簽名送我,然後一直把我送到樓下大門口。

  一次改稿,等於上了一堂生動的、精彩的課。啟功先生的嚴謹、謙遜、寬厚,給我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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