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美國近日遭遇酷寒風雪，雪地上一景。\路透社

　　二月十六日，清晨醒來，雪窗微明，連忙起身披衣，出門餵鳥。將兩個裝滿米的瓷碗放在前院石階上，進家門後不久，鳥就來了。先是一兩隻膽大的，假裝若無其事，在食物周圍啄啄看看、跳跳望望，確定安全後，才跳上碗沿，低頭猛啄。附近幾棵樹上觀望的鳥於是一擁而下，嘰嘰啾啾，翻飛撲騰，引來更多的鳥，先圍觀看熱鬧，然後發現竟有食物，遂也擠入鳥群搶食。「不要擠啦！」「走開！」雖不諳鳥語，但大致應是如此。

　　這是二月十日以來第二場雪，十七日又降中雪，打破歷史最低溫紀錄。我們在自東北至正南橫掃美國的雪暴帶上，幸好並未停電，只是連日低溫，冰雪不化，州政府在我校體育館所設新冠病毒疫苗接種站因此關閉數日。學校本是面對面授課，自十日開始就遠程辦公──過去只能停課。去年三月上旬因新冠病毒在美國蔓延，全校緊急改上六周網課，師生已習慣，所以近日因惡劣天氣改為暫時遠程辦公，過渡得極為自然。我們居家堅守，一台電腦聯繫起幾十個同事和學生，抽空出門掃雪、餵鳥，靜待冰雪消融，也是君子固窮、不改其樂之道。一位退休同事借來滑雪板，從學校的高坡上一滑而下，正是老夫聊發少年狂。

　　教直播網課，效果差強人意，過程比較無趣，因為屏幕上無法用眼神交流，屏幕共享則看不到所有人的表情。我教課時特別重視表情和眼神，看到學生臉上和眼中的疑惑、理解、無聊、開心或驚訝，會瞬間做出決定：某一問題是否應再作解釋或就此略過，或者是否需要趁勢說個笑話，活躍氣氛。學生看到我的眼神和表情，也會知道我在等待或催促一個答案。網課卻無法完美傳達這些人際交往中重要的非語言信號。對着電腦屏幕提問後半天聽不到回答時，我只能開玩笑說，「真孤獨啊，怎麼沒人搭理我？」或「我又被你們無視了！」不過偶一為之，網課並不痛苦，因為不必穿戴整齊、往返學校，省時省力。此次雪暴恰逢我行政工作最忙的一段，託遠程辦公的福，得以忙而不累。

　　今年行政工作最大的改變就是做到了完全無紙、無接觸辦公。二月初，我當選全系評審委員會主席，主持教師年度考核之事。作評委已有四年，往年都是老師們列印各種材料（課程大綱、學生評分、發表的論文等等），裝訂後提交給評委會，評委開會討論數次，每次要將若干又厚又沉的文件夾抱到會議室（這種力氣活一般由比較年輕、不容易扭傷腰的人來做，比如我）。今年先是因新冠肺炎疫情，學校要求避免接觸感染，系主任遂在谷歌雲端硬碟為每位老師建立一個電子文件夾，各人將材料上傳，之後分享給評委。如此其實節約大量時間、紙張和油墨，因絕大多數文件本來就是電子版，上傳即可。正式評審時，又逢學校因冰雪天氣改為遠程辦公之日，評委遂使用谷歌線上同步編輯功能和存儲服務，分別寫成書面意見，最後召開線上會議，逐一討論，即時修改。這些辦公工具早已普及，但無紙評審還是破天荒頭一遭，本是情勢所迫，卻高效又環保。

　　一切順風順水，但在電子簽字時，老司機遇到了新問題：它需要用鼠標或筆記本電腦上的觸控板來畫出自己的名字。幾個評委努力嘗試，我在屏幕上看他們鬼畫桃符，忍不住呵呵大笑，忙不迭將自己靜音。最後他們放棄：「我們畫不來！」改為在紙上簽字後拍照，調整照片大小後黏貼到評審文件末端。又問我：「你怎麼能畫出那麼好看的字？」我暗暗感謝父母，他們英明神武，當年肯定已預見到了人類幾十年後的困境，所以賜予我一個只有五個字母的全名（Jie Wu）。

　　下雪，只要不下到全市停電的程度，還是很美的。在家喝着熱茶，看窗外雪花落下，悠悠緩緩，好像春末晴日，在櫻樹下靜看花瓣飄舞。我們愛鳥，喜歡牠們靈動的雙翅，自由的生涯，佩服牠們在極端天氣中的生存能力。大雪後，野生動物覓食艱難，我們會外出餵鳥和松鼠，給牠們玉米粒、大米、小米、碎花生、碎餅乾，幫牠們度過最困難的幾天。熱心人還發現一些凍傷的動物，送到附近的野生動物救治站。其中有隻爪子凍腫的負鼠，已由救治人員裹在溫暖的小毯子裏慢慢恢復。在得州，四千七百隻凍僵的海龜獲動物保護人士救助，入住收容所取暖。記得二○一七年超級颶風Harvey在得州登陸，休斯頓有隻庫柏鷹（Cooper's hawk）在逃生途中飛入一輛的士，停在副駕駛座位上，司機抓拍下牠驚恐無措的表情，立即傳遍全網。因為鷹不願離開，司機就將牠帶回家躲避風雨，兩天後由得州野生動物救治聯盟接走，最後送到達拉斯附近某自然保護區放生。「窮鳥入懷，仁人所憫」，萬物之靈的人類於危難之時當然要救助野生動物，將對動物的愛心推而廣之就是對同類的仁慈。荷馬史詩《奧德修紀》（Odyssey）常提到，要善待一切異鄉人和求援者，因為他們是來自天神宙斯的禮物。無論是疫情還是惡劣天氣，人與人、人與動物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守望相助。

　　二月十九日，晴。下周即可重返三尺講台。冰雪十日，群鳥飢寒，雪前新購二十磅米，盡數餵鳥。所以雪化後第一件事就是去超市：只顧着做慈善，家裏快沒米下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