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公園,淺白口罩,各色夏衣五彩斑斕,游動着把綠茵翠坪好好點綴。最博眼球的莫過於飄飛的紙鳶,有的像蜻蜓,有的似飛鳥,還有的如蜈蚣……隻隻線輪由孩子們把着,把童真歡樂送上高處。
孩童放鳶的景象觸動我的心緒,讓我想起魯迅,打開了五十多年前的記憶之窗。兒時,我家曾在廣州「大鐘樓」旁的西堂住過,不錯,正是魯迅寫的《在鐘樓上》的原國立中山大學尖塔似的建築,二樓魯迅與好友許壽裳的卧室兼辦公室,一面窗正對着中大預科的處所西堂(原址現為中山圖書館)。大孩子領着我在鐘樓外草坪上放紙鳶。紙鳶,廣州方言的確是這樣稱呼的,而不叫風箏、鷂子等別稱,很大程度保留着古語古意。那時的紙鳶大多自己做,依稀記得大孩子將韌性好的細篾交叉紮成棱狀的「鳶骨」,使之直的直,彎的彎,糊上紙,將線紮於主「鳶骨」上,尾端再貼一兩條細長紙條,就可以拿到戶外放飛了。雖然製作簡陋,紙鳶飛得不高,鳶尾在半空颯颯飄抖,挺神氣,看得小夥伴們噢噢叫好。
魯迅愛放紙鳶嗎?早年來「大鐘樓」住過的他,寫過一篇《風箏》的散文,寫的是紹興家鄉的往事,讀罷得出答案:他在少年時不喜歡紙鳶,甚至是厭惡的。他曾認為,「因為我以為這是沒出息孩子所做的玩藝。」魯迅自小好學,志向遠大,他喜歡閱讀、繪畫、種花、養隱鼠、逮蟋蟀、捕鳥等小趣味,孩童特有的玩性他有,其他孩子沒有的早熟他也有些,像個小大人分擔家庭負擔。就拿放紙鳶來說,別家的孩子都是無所顧忌地開心玩放。而他的小兄弟,應該是三弟周建人吧,因為買不起紙鳶以及長兄不許放,可憐巴巴「呆看着空中出神」,還被也是孩子年紀的魯迅嘲笑。當魯迅發現小兄弟有幾天躲着他做紙鳶,粗暴地搶過快完工的紙鳶毀了,給小兄弟的精神「打擊」不小。探其原因,脫不了家道中落受排擠,對魯迅造成的心靈傷害,性情易激。
然而魯迅留學求知,開拓視野,憂國憂民,勤於探索思考之故。學識長了,也對自己以往的一些過激進行反省。他偶爾從國外一本書上讀到「遊戲是兒童最正當的行為,玩具是兒童的天使」,茅塞頓開,並為自己早年毀鳶的武斷而懊悔,放下「老大」的架子,誠懇地向已經生出鬍鬚,有了抬頭紋的小兄弟「自說少年時代的糊塗」,不料當弟弟的淡然一笑,「全然忘卻,毫無怨恨」,使魯迅的心,「只得沉重着」。他通過自我懺悔,完成了精神救贖,對紙鳶的態度亦起了變化,由嫌惡轉向接受,還產生點小喜歡,心境明朗了,憧憬能時光穿越,「我和他一同放。我們嚷着,跑着,笑着。」儘管這是不可能重現的「補過」方法之一,但魯迅勇於敞開心扉,坦誠剖析其態度着實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