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梅州被譽為「世界客都」,是全球最大的客家人聚居地/資料圖片
「新編涼帽揀心穿,藍布把邊花帶安。涼帽編畀(給)阿妹戴,阿哥問妹寬唔(不)寬。」這是一首以物傳情的客家涼帽歌,流傳在粵東瀕海客家聚居地區。
古代客家先祖為避戰亂,約西晉起從中原遷徙到粵閩贛三省接壤山區謀生,他們攻苦茹酸,目光長遠,至明清又有一部分客家人走出大山,遷徙海濱,甚至跋涉到珠三角一帶。客家人是勤勞本分的,他們樸素的衣裝,打上身份的標記,特別是婦女們天熱頭戴涼帽,很有幾分颯爽的英姿。
兒時,我見過這樣一些婦女,穿大襟衫,寬褲,打赤腳,頭戴的涼帽帽簾在微風中飄抖。她們似乎專在野外幹體力活的,一個個體格健實,很有力氣,擔蕉果,掃街道,苦活累活都不嫌。業餘時間,還遇到她們在省城郊外的松林間用竹筢「刮樅毛」(摟松針),擔回家燒飯,真是裏裏外外一把手啊。那一身寬鬆的衣衫,一頂遮陽的涼帽,為她們擋去多少暑熱的灼烤。
客家這個概念,是同學阿偉告訴我的,他就是客家人,祖上是出山進城的那一部分先民吧。我到過郊外阿偉家玩,他家是生產隊的菜農,村子靠山,溪水繞村而過,鵝鴨戲水,四周的菜田青翠鮮嫩,屋旁還有不少荔枝龍眼香蕉樹,農家叔伯嬸姨在田間勞作,不時有戴涼帽打赤腳的農婦快手快腳走過。阿偉說,他的大伯有編涼帽的手藝,村裏不少婦女戴的涼帽是他大伯編的。他帶我到大伯家,果不其然,土牆上掛着編好的涼帽成品,黃箔黑沿褶簾,一頂頂排列整齊。地上堆放着一些半成品和編織用的竹篾麥稈,看來阿偉的大伯是個勤快人,一有時間就編不停手。轉眼間,阿偉的大伯回來了,這是位瘦削但精神矍鑠的老人,兩眼炯炯有神,聽說我是阿偉的同學,熱情招呼倒茶,然後戴上老花鏡,兀自擺弄他的「作品」去了。
至此,我對涼帽印象漸深,成年後,逐漸關注這特定人群的衣飾。我居住的深圳雖說已發展成國際化大都市,但她的邊邊角角仍保留着古老的客家印記:圍屋、方言、飲食、服飾……其中涼帽是比較突出的一種。閒暇到客家老屋遊覽采風,這才了解到編織涼帽大致要經過「咬篾」、「織帽箔」、「剪內圈」、「掃油」、「彌帽」、「上帽」等大小三十幾道工序,僅帽箔頂就有「滿天星」和「娥眉花」等圖案,顯露着原生態的美。帽帶的色彩也很講究,是區分女性身份的標誌之一,一般為姑娘白,少婦紅,婆嬸黑或青。誰說涼帽上不了大雅之堂,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深圳舉辦的「荔枝節」,頭戴涼帽,藍襟衫外繫碎花圍裙的客家婦女列隊擔荔走在深南大道上,帽簾飄飄,扁擔悠悠,紅荔灼灼,那陣勢,不亞於一個個仙女下凡呀。
客家涼帽的功能主要有二:一是遮陽擋曬,美觀的帽簾給戴者送來絲絲涼意。二是掩面護顏,女子的容貌不輕易在生人前展露。所以涼帽是客家人吃苦耐勞,恪守古訓的象徵。與傳統的男耕女織模式有別,涼帽多由男性編織,它與客家其他服飾一樣,崇尚自然,質樸古雅,格調簡約大氣,其作用不僅是物質上的,在精神上亦有所寄託,成為男女愛情的信物,催生了一首首以賦比興的客家山歌:「妹莫轉來妹莫歸,嬲(嬉鬧)到深山竹伸尾,嬲到深山竹好倒,做頂涼帽送妹歸。」還有,「客家山歌最出名,條條山歌妹有情,妹戴涼帽對山歌,一條無妹唱唔成。」等等。
編涼帽的能手,多半會唱幾句山歌,若是遇到能編善唱的高手們盛裝對唱山歌,那場面就震撼了。客家人唱山歌,往往是想哪唱哪,即興而為,不受約束,鮮有「卡殼」的現象──那會被人笑話的,即使押韻和平仄關係不甚規範也無妨。這一編,且把客家涼帽編進了廣東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這一唱,還把客家山歌唱進了國家級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涼帽與山歌,天作之合的一對,就像純樸山野中兩情相悅的阿哥阿妹相伴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