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去波士頓旅行，特地去了波士頓美術博物館。除了想拓寬一下藝術視野，還想找幾幅熟悉的作品，其中之一便是莫奈的油畫：《穿和服的女人》。

　　很早就在書裏看過這件作品。穿着紅色和服的卡米耶（莫奈夫人），手持一把摺扇，姿態嫵媚。身上的和服圖案，繡着彩色花卉和誇張的日本能劇人物。背景牆上畫着數把日本團扇，地面榻榻米上也散落着兩把團扇。

　　和服、摺扇、能劇、團扇、榻榻米，整幅畫裏充滿日本元素，這同我們平時看到的莫奈畫風很不一樣。

　　注重光影的印象派大師莫奈，用色向來簡淡，筆觸寫意，但此幅作品，色彩濃郁，線條細膩，如果事先不知道畫者是莫奈，一定以為是別人畫的。

　　莫奈為何創作了這樣一幅風格迥異的作品？答案是：他在模仿日本浮世繪風格繪畫。

　　十九世紀末期，日本浮世繪風靡歐洲，這種神秘而新鮮的東方藝術深深影響了莫奈以及印象派的其他畫家。大家紛紛模仿，在畫作中植入日本元素，追逐日本文化成了當時的一種時髦。莫奈甚至在他的吉維爾尼花園裏修建了一座日式園林，一架日本木橋橫跨在開滿睡蓮的池塘之上（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裏我看到了莫奈的《日本橋》）。

　　印象派的另一位畫家馬奈，畫過一件作品：《左拉肖像》。在這幅畫的右上角，馬奈畫了三張畫中畫，其中兩張是他自己的畫，一幅是相撲力士的浮世繪。比較有意思的是，三幅畫中畫只有浮世繪這張是彩色的。而在人物左拉的身後，則畫了一扇琳派風格的日本屏風。

　　實際上，最初促使我注意到浮世繪和印象派的關係，不是莫奈，也非馬奈，而是後印象派代表人物梵高。曾經看過一個視頻，分析梵高名作《星夜》中的渦卷圖案是否借鑒了葛飾北齋的名作《神奈川衝浪裏》。視頻將兩幅畫重疊在一起，可以看到相似的輪廓及配色。

　　的確，梵高是喜愛浮世繪的，這從他的作品中可窺一斑。比如一幅《唐吉老爹》。當年，住在法國巴黎蒙馬特地區的梵高，不時囊中羞澀，賞識他的顏料舖老闆唐吉老爹總是慷慨大方地讓他賒購顏料、畫布。感念之下，梵高創作出《唐吉老爹》。他將戴着氈帽的唐吉老爹置於前景，背景則用一幅幅日本浮世繪來烘托，圖案有富士山、歌舞伎藝人、冬雪風景……清新雋永風花雪月的浮世繪反襯出深色系唐吉老爹的莊重慈祥。

　　還有一幅《日本趣味》，畫中人物就是日本歌伎。說來有趣，梵高從來沒有去過日本，但對日本卻極為關注念念不忘。讀過一本他寫給弟弟的書信集《親愛的提奧》，在信裏他就常常提及日本：「提奧，我感到好像是在日本一樣。」「你讀過洛蒂的《菊子夫人》嗎？這本書給我留下這樣一個印象：真正的日本人的牆上是不掛什麼東西的，圖畫與古董都藏在抽屜裏。」「我的一切作品都是以日本藝術為根據的……日本版畫在日本國內已經衰落……日本藝術卻在法國印象派藝術家中生了根。」

　　寫到這裏，我思考到一個問題，那就是任何一個領域的大家，在藝術的摸索過程中難免都會經歷模仿、嘗試、調整的階段，然後才能逐步確定起自己的風格。就像木心說的「藝術家要有受影響的必要。」「我呢，像個乞丐的碗，什麼都要。盛來的東西，吃光，再去討。文學的大戶人家，我都去討過。」承認模仿或者借鑒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關鍵是你最終能不能創立出獨樹一幟的自我風格。我想，這才是藝術家與凡人的區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