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和歐美詩界一般將布魯特斯稱為「抗爭詩人」,他本人則自命為「行吟詩人」。行吟詩人一般指十一至十三世紀在法國、西班牙和意大利出現的一批民間抒情詩人。他們在各地浪遊,邊走邊吟唱。他們主要頌揚遊俠的見義勇為和騎士對愛情的忠貞。布魯特斯大半生行蹤不定,歌吟不止。從這點上說,他確實像古時的行吟詩人。但是,他吟唱的內容與古時的行吟詩人迥然不同。他畢竟是一個反對種族主義的戰士,抒寫最多的是對種族隔離制度的譴責與詛咒,對種族自由與平等的嚮往與追求。因此,對社會的「抗爭」是他創作的「第一主題」,是他作品最鮮明的特色。他一再聲言:「我是個叛逆者,爭取自由是我的事業。」因此,他是一位新時代的行吟詩人,一位為民族的自由與解放四處奔波的行吟詩人。他的詩作,大部分是首先在國外發表和出版。這是因為,那時的南非當局害怕他的聲音傳播,一直嚴禁他的作品在國內發表,也嚴禁國內報刊提及或評述他的作品。直到一九九○年,南非種族主義政權行將解體,對他的「禁令」才得以解除。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的詩作在他的祖國鮮為人知,而在非洲其他國家和歐美國家則廣泛流傳,並多次獲獎。他在南非詩壇上長期籍籍無名,而在國外則被譽為「南非最卓越的抗爭詩人」,先後被推舉為非洲文學聯合會創建人和非洲人民作家協會副主席。二○○七年,鑒於他在反對體育運動中種族歧視問題上所作的歷史性貢獻,南非體育名人堂決定納入他的大名。對這一殊榮,他斷然拒絕接受。他說,那個名人堂中有不少曾經維護種族隔離制度的體育界人士,他決不能與他們沆瀣為伍。二○○八年,鑒於他在詩歌創作上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南非政府決定給他頒發「詩歌創作終身成就獎」。實至名歸,他欣然接受了。
布魯特斯對中國人民懷有誠摯友好的感情。他曾對我說,訪華的時間雖短,但「身處勞動人民當家作主的新中國,感到一切都很新鮮,詩思不禁如流泉奔湧」。在北京的天安門和人民大會堂,在昔日皇宮之側的勞動人民文化宮,在上海的農村和工廠,都留下他的詩作。他爬上長城,寫下這樣一首詩:「長城:/一個士兵/手捧鮮花一枝。」三行簡單的文字,是他感觸良多的記錄。他解釋說,他在南非看到的士兵,「總是手持抽人的皮鞭、殺人的鋼槍」。而在中國,士兵是人民的子弟,把鮮花獻給他這個不相識的異國游子。他接過花枝,不禁淚眼婆娑,當即寫下這樣三行字表達發自內心的禮讚。他的訪華詩作總計三十多首,每首三五行。他說,他喜歡中國古典詩歌言簡意深、文近旨遠的表現手法,特別是絕句那種短小精悍的藝術形式。他把這些短章視為學習中國古體詩歌的一次嘗試。北京那次會見時,他將部分訪華詩作的打字稿送給我,希望能在中國發表。我對他的信託甚感榮幸,但當時正處在「文化大革命」期間,找不到任何發表的園地。「文革」結束後,我到非洲工作,在一個大學的圖書館意外發現,他的訪華詩作已結集出版,扉頁上寫着:這是友誼的禮物,奉獻給偉大的中國人民。我見此深為感動,遂選譯幾首,連同一篇介紹文字發表在《世界文學》雜誌上。幾年後,我又從他的其他詩集中選譯幾十首,以《行吟集》為題結集出版。我總想把這一切告訴他,怎奈他萍蹤無定,一直未能如願。一九九三年八月,我有幸訪問南非,並到了開普敦,但卻緣慳一面。三年之後,我在都柏林參觀愛爾蘭文學館時驚喜地得悉,他應邀前來作關於非洲文學的報告。然而,行程安排不巧,我又與他失之交臂,落下個終生的遺憾。
二○○九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布魯特斯在開普敦的家中安然與世長辭,享年八十五歲。南非報刊稱他為「反對種族隔離制度的英雄」,「南非解放運動中響亮的歌喉」。他給其祖國和同胞留下的,不只是作為「南非抗爭文學遺產」的十四部詩集,還有一個始終如一堅持反對種族主義、爭取社會正義的光輝的鬥士形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