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小女自小放任、嬌慣。忽一日起義，要養一條狗。

　　我極力反對，但反對無效。全家五口人，如果有四口人站在同一個立場，那麼，多數人手裏握住的不管是什麼，都只能稱之為「真理」，而另一個人不論如何都「發」不出自己的聲音。

　　買就買吧！買狗之前，小女有交代，因為要買的東西不是普通的商品，而是自己喜歡的狗，關乎情感和尊嚴，不准砍價。砍價，就是對人的不重視，不尊重。好吧！可是臨到成交的時候，小女的媽媽還是發現賣家的要價比市場價格高出了百分之五十，於是悄悄交涉，賣家認帳，同意按正常價格收錢。可是，小女警覺，眼波一橫：「我在路上對你怎麼說的？」她媽媽只得乖乖投降按要價付錢，算是花錢賣個「和諧」。賣家也機靈，說世間的喜歡和愛都是無價的，錢是最不靠譜的一種契約。看他的表情，倒有些吃了大虧的感覺。

　　狗取名「傑西」，是一條黑底白花的「邊牧」，性情機巧，眼神靈動，像一個投錯了胎的小狐狸。牠似乎一開始就知道我對牠不怎麼歡迎，也知道牠的主人會像某些媽媽一樣對牠驕縱無邊。所以，牠對小女無限依附、依戀，小女出門回來，牠跳上去舔小女的臉；小女休息，牠跳到小女的床上去陪伴。但見了我，卻總是一副冷冷的、怯怯的樣子。

　　其實，我也不是不喜歡小動物，是因為太喜歡了，反而不敢靠近或拒絕靠近。特別是狗這種東西，很容易把一個人的情感壟斷。因為除了自己的主人，牠誰都不想，誰都不顧，一門心思只依戀一個人。你對牠多嬌慣，牠就對你有多好。狗與人迥異，絕不移情，絕不會忘恩負義。

　　我在少年的時候，也曾養過一條狗，不過不叫「傑西」而叫阿黃。阿黃對我，甚至遠勝於「傑西」對小女，因為阿黃是土狗，智商遠低於傑西，那就意味着更是不會變通、更心無旁騖。我少年時性情孤獨，心多寂寞，全賴阿黃忠實、溫暖的陪伴和慰藉。後來，我不得不離家求學，竟然想念阿黃比想念自己的親人還多一些。不幸的是，當我寒假回家時，阿黃已經不在了，某一天黃昏，牠出了家門就再也沒有回來。

　　小女也要到別的城市去上學了，只留下「傑西」和我們這些不愛的人在一起。每天無事，「傑西」就蹲在院門口，隔着柵欄望向遠方，卻不知道在望什麼。看着「傑西」的姿態，我想起了阿黃，當初我離家時，阿黃也應該是這個樣子吧？但我和阿黃之間，如今卻已隔着無法估算的距離和幽深而蒼茫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