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時隔20多年,中英劇團重演《花樣獠牙》。左下圖:此次《花樣獠牙》對舞美和人物造型進行優化。右下圖:女性角色復古韻味十足。
前幾日無事在網上查看最近香港有何演出可看,注意到中英劇團重演粵語版的《Little Shop of Horrors》,於是買了首晚演出的票。香港翻譯界對外國影視戲劇名的翻譯向來有自己的一套理論,有時覺得頗有民國風範,兼顧文藝和商業宣傳效果;有時卻覺得過度演繹,不得要領。此劇的翻譯和中文填詞者是已故劇壇「鬼才」陳鈞潤,他將劇名譯為《花樣獠牙》,我認為是屬於前者的佳譯。如果直譯為《恐怖小店》,則在中文語境裏太過直白。\徐成(文)
第一次知道《花樣獠牙》的英文原版是在初中,當年痴迷於音樂劇的我反覆觀看1998年錄製於倫敦蘭心劇院(Lyceum Theatre)的「Hey, Mr. Producer!」演唱會,該演唱會是為慶祝著名音樂劇製作人Cameron Mackintosh從業三十周年而舉辦的,因此幾乎囊括了他製作的所有音樂劇的名段,其中就有《花樣獠牙》裏的《一片綠野》(Somewhere That's Green)和《一轉眼世茂》(Suddenly Seymour)。1982年該劇在外百老匯大獲成功,製作人之一的Mackintosh於次年便將其移師倫敦西區,並繼續由原劇組女主Ellen Greene扮演Audrey(粵語版譯為「珂珠」)一角。
原版根據1960年的同名黑色喜劇電影改編,但在劇情和人物關係上做了較大調整,並且對故事發生地做了模糊化處理,但觀眾仍可感知到所謂貧民窟Skid Row是在暗諷紐約髒亂的下城區,抑或各大都市裏都有的貧民街區。
布景靈感取自街頭
粵語版巧妙地將Skid Row翻譯為「波地」,它雖不是香港真實存在的地名,中文劇本更沒有指明故事發生在香港,但觀眾一聽「波地」二字難免想到「砵蘭街」、「新填地街」等地名,與原版的效果有異曲同工之妙。
復排版的布景設計王健偉從香港街頭店舖汲取靈感,運用光影布景增加舞台景觀深度和真實感,在不需要大量製作實體布景且換景靈活方便的前提下,極大豐富了舞台布景的觀賞性。除了故事發生的近場景外,背景裏的樓房街道以立體影像呈現,可隨着劇情推進而變化,觀感上十分寫實。食人植物珂珠二號(Audrey II)的設計基本沿用了原版的機關思路,配唱和操作由不同演員負責,雖然是簡單的機關,但卻製造出逼真的舞台效果。
由於原作故事背景為上世紀六十年代,因此人物的着裝亦本土化為頗具經濟騰飛時期的港風穿搭。女性角色的旗袍、高跟鞋,以及復古韻味十足的髮型,男性角色的夾克衫、馬甲、背帶褲、皮靴營造出相應的時代感。場刊上介紹說,本次復排對舞美和人物造型進行了優化,從劇照上而言,珂珠的虐待狂牙醫男友史諤仁(Orin Scrivello)的髮型較22年前更為誇張了,不過爆炸頭是否適合牙醫角色則見仁見智了,個人覺得外百老匯原版油光水滑的背頭可能更能襯托出史諤仁的偏執變態。
本土化演繹開場歌曲
當晚樂隊與演員配合緊密,整體完成度很高。這部劇核心人物的唱段分配比較均勻,即便是男主歸世茂(Seymour Krelborn)和女主珂珠(Audrey)的主要唱段亦都只有兩三首,歌曲分配主要根據劇情和人物情緒安排,這也是劇本結構平衡的重要體現。一開場三個女「街溜子」琉璃、石英和雪紡(Crystal, Ronette and Chiffon)的重唱《細細舖大恐怖》(Little Shop of Horrors)非常重要,如果不能靠此曲將觀眾注意力抓住並調動情緒,則後續劇情展開和人物塑造都將受損。當晚劉雨寧、白清莹和陳雅媛三位演員的開場表演可圈可點,她們沒有刻意模仿原版的黑人唱腔,而是將漢化後的唱詞用粵語觀眾更易理解的風格演繹,是另一層面的本土化。飾演男主角歸世茂的袁浩楊音域較寬,對高音的駕馭十分輕鬆。給珂珠二號配唱的莫珏邦聲線多變,將一株貪婪無理的外星食人植物塑造得既滑稽又恐怖。
女主珂珠從小被父親拋棄,與貧困的母親相依為命,因此內心對於安全感的渴望非常突出,這便是為什麼就算受到虐待,她也不敢向史諤仁提出分手;而她的自卑又令她不敢向暗戀自己的歸世茂袒露心跡。每一天她生活在這種糾結煎熬中,但她內心深處是善良的,縱觀全劇她是唯一沒有過分貪念私欲的角色,其他角色都因自己的私欲而做了壞事,比如花店老闆梅樹律(Mr. Mushnik)對世茂刻薄無情,但意識到珂珠二號是生財之道後,就強迫歸世茂做他兒子,以防歸世茂帶着植物跑路;史諤仁為了自己的私欲虐待客人和珂珠,是徹徹底底的惡人;其他配角為了從珂珠二號上分點利益亦是無所不用其極;即便是男主角歸世茂也因內心對名利的渴望而迷失了自我,不僅幫珂珠二號殺人,最後還害死了自己心愛的珂珠,並把自己的命都搭了進去。女主珂珠這個角色需要表現出破碎感,文愷霖在這方面可能需要進一步琢磨,但總體而言她的表演令人滿意。
誇張搞笑的黑色幽默
出身孤兒院的世茂是一個社會底層青年試圖實現階級跨越的隱喻。在正常情況下,這樣的跨越遙不可及,但珂珠二號的出現等於為世茂提供了一條捷徑,雖然他知道所有捷徑都是有代價的,珂珠二號的嗜血性就象徵着這一巨大的代價,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用血去餵養這株外星植物。尤其在嘗到了名利的甜頭後,本性善良的世茂也抵擋不住這樣的誘惑,加上他本身就對珂珠的牙醫男友多有怨恨,於是將他「獻祭」給了珂珠二號,後來一發不可收拾,連花店梅老闆也被他一併送入珂珠二號口中。歸世茂用自己的血餵養珂珠二號,到後續殺人餵養它,這是兩個性質截然不同的操作,也代表世茂進一步陷入內心的貪念而難以自拔,從而更加鋌而走險,到最後珂珠被食人怪花偷襲殞命,世茂才幡然醒悟,名利牟之不盡,但失去自己最愛的人之後,這一切名利的意義何在呢?
貪念帶來惡果,又激發了世茂的嗔怒心,最後他在試圖殺死珂珠二號時,也殞命在其「腹」中。在本劇結尾,珂珠二號不僅沒有受到傷害,還在貪心商人的培植下開枝散葉,變成時髦植物銷往各地。在這種誇張搞笑的黑色幽默中,全劇結束,觀眾在欣賞完琅琅上口的音樂、無厘頭搞笑的劇情之後,心裏剩下的不是歡愉,而是一種悵然若失感。
我們不禁要問自己,貪嗔幻象之後的真實人生何在?什麼樣的生活才是我們在繁華都市裏自處的最佳狀態?這些都是留給觀眾自己去思考的議題,但我想觀眾總會在回歸現實後想到自己的一個答案。畢竟追逐名利也好,淡泊致遠也罷,如何在都市中活得邏輯自洽才是最核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