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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車系列四之二/孔子倡導「輿教」 莊子因車「爭鳴」

時間:2019-10-20 04:23:09來源:大公報

  圖:甘肅武威磨咀子漢墓出土彩繪木軺車 甘肅省博物館藏

  我國古代的車,有科學技術和人文科學兩個層面的意義。以往學術界多着重於前者,即車的科學技術發展史和出土文物本身的研究。如果再加以歷史文化角度觀察,會有更全面的認識。\姜舜源 文、圖

  最早從人文角度看待車的,當屬周武王,但記載此事的周初《太公金匱》,史學界一般認為成書於先秦時期,而不能確鑿證明出自周初姜太公之手,晚於春秋末期《論語》或者同時,故以孔夫子為確切的從文化視角論車第一人。

  孔門師徒 愛車一族

  上古時人似乎特別在意車的豪華程度,與今天追車族頗有些相似。這可能是因為那時處於古車普及使用的初期階段,人們對這種新玩意投入巨大物力財力,而不僅僅是將其視作代步工具而已;如今是現代化車輛在內地廣泛普及時期,人們對其重視程度彷彿回到三千年前。孔夫子愛車,上行下效,其弟子們如子路、子貢、子華等,也都是愛車一族。

  《論語.先進》記敘,孔子得意弟子顏回英年早逝,其父顏路提議孔子把車賣掉,給顏回在棺外加槨。孔子一向反對厚葬,說有才無才不在有棺有槨,自己的兒子孔鯉英年早逝,安葬時也沒有槨,兒子、弟子一視同仁;尤其「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作為封爵第五級從大夫之後,孔子不能徒步出行。在孔子看來,乘車有實際需要和禮制規範兩方面考慮。

  《論語.公冶長》記載,孔子讓顏淵、子路談談各自的志向。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子路胸無大志,像如今部分年輕人一樣,希望未來擁有一套車馬,穿着輕暖的裘皮衣裳,與朋友們一起玩樂,用壞、用光都在所不惜。唐李白《將進酒》詩句:「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源自此處。顏淵曰:「願無伐善,無施勞。」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顏淵是做事情不表功,默默奉獻;孔子是讓眾人幸福,志在造福社會。三位志向果然不是一個境界。

  孔門另一位弟子子華出使齊國,也是「乘肥馬,衣輕裘」(《論語.雍也》)。這位同學家中並不富裕,光追求車馬豪華,走後家中老娘沒了吃的,同學們讓學校救濟。孔夫子說,您家裏吃的都不足,置辦那麼貴的車馬幹什麼啊!可見當時追車族瘋狂程度。

  《莊子.讓王》 諷刺名教

  先秦諸子百家立論,都是從自己熟悉的事物、熟悉的領域出發的,如往期所述,莊子多從漆樹、漆園、漆器出發;孔子則主要從教學、歷史、詩等方面出發,離開自己精研的領域,也是外行,所謂「半部《論語》治天下」,是典型的漢、唐、宋神化孔子之後的說法。孔子曾向老子求教周禮,莊子是老子學說傳承人。論資排輩,孔子算他的師叔祖,而且二人同是宋國(今河南商丘)商朝貴族後裔,但莊子是歷史上「批孔」第一人。筆者認為其重要原因在於,孔子追求「形而上學」的仁、禮,莊子作為漆器手工業管理者,實際上崇尚「形而下」的實學。講究城建、器具等的《管子》,兵學《孫子兵法》等也都是實學。春秋戰國真是一個「百家爭鳴」時代。

  莊子反對用車奢侈。《莊子.雜篇.讓王》以孔門乘用「軒車」的子貢,與富有才華卻窮困潦倒的子思的故事,着實諷刺了孔夫子一回。

  子貢即端木賜,是孔夫子最得意的門生之一,也是當時下海營商最成功的知識分子,成為孔門首富。漢司馬遷《史記》為商界精英所作「貨殖列傳」,將其位列第二。「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戶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為塞,上漏下濕,匡坐而弦。」原憲即子思,與顏回一樣,住在陋巷裏,家徒四壁,蓬門甕窗,透風漏雨,但子思安貧樂道。這時,「子貢乘大馬,中紺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原憲華冠縰履,杖藜而應門。」

  軒車,是高車大馬。子貢後來躋身魯國大夫,有了很高社會地位,故乘坐這樣的豪車;中紺而表素,指車廂、車蓋講究,裏面是青紫色裏襯、外面白色漆飾;高車大馬進不了原憲住的陋巷。子思雖然生活窮困,但不掩胸有詩書的氣質。他頭戴知識分子的華冠,腳下踩着無跟的麻履,扶着木棍當枴杖,在門口迎接這位暴發戶同學。子貢見狀,以為老同學病了,問:「嘻!先生何病?」本來是一番好意問候,不料換來一頓教訓。

  原憲應之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學而不能行謂之病。』今憲貧也,非病也。」子思說:「沒有財富是貧,沒有真正的學問才是病(暗示子貢沒有真才實學)。我只是不像您那樣財大氣粗而已!」這通嗆白把子貢頂得進退兩難,「子貢逡巡(徘徊)而有愧色」。子思意猶未盡,接着挖苦一通:那種投機取巧(希世而行)、結黨營私(比周而友)、學習知識為了顯示自己有才(學以為人)、教育別人為了表現自己高明(教以為己)、假仁假義(仁義之慝。慝,奸佞)、追求豪車大馬(輿馬之飾),本人不屑一顧(憲不忍為也)!此等情形酷似如今同班同學畢業若干年,一位發了大財並且做了高官,一位學業優秀但窮困潦倒,有一天同學聚首,相形之下,任你是聖賢,也百感交集。此情此景,一向憎恨孔子仁義說教等「名教」思想的莊子,大大為窮學生子思爭鳴了一道。「原憲甘貧」的故事,說明當時車馬是人們財富的重要象徵。

  正立執綏 人而有信

  孔子從車的實際需要和禮制規範出發倡導「輿教」,首先從規範駕車、乘車開始。《論語.鄉黨》:「升車,必正立執綏;車中,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當時乘車是立着的,上車要拉着車索(執綏),一本正經地立在車上。《論語》此章主要記載孔子談論人們言行舉止規範,開頭說睡覺不要像死人,日常起居不必刻意修飾容貌(寢不屍,居不容)。南宋朱熹《論語集注》解釋:「正立執綏,則心、體無不正,而誠意肅恭矣。蓋君子莊敬無所不在,升車則見於此也。」駕車姿勢是一個人道德修養的體現,必須恭恭敬敬,像個正人君子的樣子。朱熹說:「內顧,回視也。禮曰:『顧不過轂』(《禮記.曲禮上》),三者(內顧、疾言、親指)皆失容,且惑人。」在車上不回頭看,不高聲說話,不舉手指指點點,是提倡謙謙君子的舉止。在車上大聲喧嘩、往路人身上指指點點,沒教養、小人得志。好比如今在車上等公共場合,大聲喧嘩、旁若無人,都是沒有教養的表現。

  《論語.為政》:「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輗(音倪),古代大車車轅前端與車衡相銜接的部分;軏(音越),車轅前端與車橫木銜接處的銷釘。孔老夫子坐着車帶領學生「周遊列國」,對車的構造了然於心,所以常拿車當教材:不論大車、小車,若是車轅與車衡沒有銜接的輗,銜接了若不用銷釘軏把輗釘在車轅上,那車轅還能穩固嗎,怎麼讓馬拉着車走?人若是不講信義,真不知其怎麼立身;一個社會如果沒有基本信義,還怎麼運行?

  孔子精通駕駛技術,他教授學生六門課(詩、書、禮、樂、射、御六藝及數學)中的御,就是駕駛技術。漢初《韓詩外傳》卷二,記孔子講過的一家三代御車駕馬三境界:顏無父御馬駕車,馬「樂業」。馬知道身後拉着車而感覺輕鬆,知道車上坐着人而愛他。如果馬能說話,肯定說:「快樂啊!今天拉車快跑。」顏淪御馬駕車,馬「敬業」。馬知道身後拉着車而感覺輕鬆,知道車上坐着人而尊敬他。馬會說:「快跑吧!這是主人交給我的使命。」顏夷這孫子御馬駕車,馬「畏業」。馬知道身後拉着車而且感覺沉重,知道車上坐着人而且害怕他,畏懼這個差事。馬會說:「快跑!快跑!如果你不快跑,這個傢伙會殺了你!」孔子主張「仁」,愛惜駕車負重前行的馬,並由此告誡統治者實行仁政。

  效法天地 圓外方中

  漢初賈誼(前二百至前一六八年)《新書》明確提出「輿教」概念:「古之為路輿也,蓋圜以象天,二十八橑以象列星,軫方以象地,三十輻以象日月。故仰則觀天文,俯則察地理,前視則睹鸞和之響、四時之運,此『輿教』之道也。」路輿,就是天子乘坐的最高級別的車駕「大輅」。他說:車蓋圓頂象徵天,車蓋的骨架「橑」二十八支,象徵天空四方二十八星宿;車廂方形底部象徵地(軫,車廂四周的橫木);兩個車輪三十根輻條,象徵每月三十日夜。如此,人在車中,仰則觀天文,俯則察地理;往前看時,一面聆聽鸞鈴和諧鳴響,一面觀察感悟四時運行之理。這就是「輿教」的道理。這段話與《大戴禮》的話基本一樣,說明最晚在漢初已明確提出「輿教」(也作「車教」)的概念。這是極富中國特色的古代「車文化」內容之一。

  後世論車的一直很多,其中唐代柳宗元《說車贈楊誨之》:「楊誨之將行,柳子起而送之門,有車過焉,指焉而告之曰:『若知是之所以任重而行於世乎?材良而器攻,圓其外而方其中然也。材而不良,則速壞;工之為功也,不攻則速敗。中不方,則不能以載;外不圓,則窒拒而滯。方之所謂者箱也,圓之所謂者輪也。匪箱不居,匪輪不途,吾子其務法焉者乎?』曰:『然。』」

  此文用車的道理教訓晚輩親戚楊誨之如何做人,主張人要像車那樣「圓其外而方其中」。大意說:你知道這輛車子靠什麼負重物而能在世上行走嗎?因為造車時選材精良而做工堅固,車子外圓內方。如果選材不良,車子折損得快。作工務必用功,品質不高,很快也會損壞。中間不是方的,就不便載物;外面不是圓的,則阻力大,阻滯難行。所謂內方指的是車廂,所謂外圓指的是車輪。沒有車廂沒法坐人,沒有車輪無法在馬路上轉動。你做人就效法車子吧!

  柳宗元主張方中,就是有才具,有真本事,靠忽悠是沒法混一輩子的;圓外,處事要圓滑,否則也很難混下去。這也是這位一生不得意的文人經驗教訓的總結。人類發明的陸上運輸工具林林總總,但沿用至今的,首先是車子。牛車、馬車、人力車、汽車、火車、電動車,科學技術不斷進步,但車廂是矩形、車輪是圓形,始終不變。

  (作者為中國歷史文化學者、北京市檔案學會副理事長、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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