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提到,安德列.德蘭的《舞蹈》呈現了野獸派的強大感染力,卻又扭曲了現實,創造了不顧其原有文化脈絡的異國情調。
的確,德蘭的畫作沒有試圖精確重現他所參考的任何文化,但他讓這些元素在畫布上碰撞、融合,又生成一種新的視覺語言。在這視覺語言中,色彩不只是再現物象,而是情緒與本能的直接表達,而形體也不再追求解剖學的準確,而是以簡化、誇張的姿態喚起某種「原始」的生命力。於是,異國情調成為德蘭作品的詩意,一種建基於想像的美之創造。
或許這也解釋了為何我們面對《舞蹈》,感受到的不只是觀看異地風情的好奇,而是一種來自視覺與感官的直觀喜悅。畫中的舞者並非具體某個部族、某個國度的真實再現,他們是「他者」的象徵,是自由、原始、純粹自然力量的化身。在這想像出來的世界裏,人與自然結合,色彩與情緒相連,舞蹈成為一種生命力的狂歡。
這種由想像建構的異國情調,難免令人反思其殖民背景與權力結構。德蘭畫中的「他者」,在某種程度上是西方慾望與幻想的投射,缺乏對真實文化的深刻理解,就像畫面右側那源自德拉克洛瓦《阿爾及爾的女人們》的女性形象,在德蘭筆下已成為種族模糊的混合體:金髮、裸身、皮膚覆以非自然的斑斕色彩。
異國情調虛構了他者,但同時,它協助了德蘭與他的野獸派同伴們,在二十世紀初的巴黎,尋找到脫離傳統寫實繪畫的實驗方向。他們用簡化的線條、強烈的色彩表現出生命本初的力量,用新的形式語言去捕捉世界的本質。而在這個過程中,來自異國的藝術形式成為了他們想像自由、回歸自然、挑戰陳規的重要資源。
《舞蹈》的異國情調混雜了真實與虛構、尊敬與扭曲、理解與誤讀。它的「假」,在於所塑造的異國世界從未存在,但它的「真」,在於它確實創造出一種新的觀看方式,一種前所未有的美感秩序,一種讓人在視覺上獲得釋放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