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五年,馬奈的《奧林匹亞》首次在巴黎沙龍展出,立即引爆爭議,遭受大量批評與譏諷。為何一幅明顯參考提香《烏爾比諾的維納斯》(一五三八)的畫作,卻令人如此不安?
《烏爾比諾的維納斯》描繪的是一位理想化、柔美的女性,《奧林匹亞》描繪的,則是一位現實中具名的性工作者。而最大差異在於:她「看」着你。
這個目光,在十九世紀的畫廊中,是一次重大的反叛。以往的裸女,從波提切利到安格爾筆下的,都不看人,她們被看、被理想化、被放進幻想。然而,奧林匹亞不是,她看着你,直視你的凝視,像是在質問:你看什麼?你在想什麼?你是誰?
但馬奈反叛傳統,卻又不拋棄傳統。馬奈未曾拋棄古典的構圖與主題,甚至連奧林匹亞的姿態,都與維納斯幾乎相同。在此,他大膽創造了現代藝術:放棄細膩的筆觸,使用粗率、直接的大筆;拒絕中間調,讓人物在燈光與背景的對比下顯得生硬;取消背景的深度透視,讓觀者無處可逃,只能被迫對上奧林匹亞的目光。
觀者的不安,來自奧林匹亞的真實。她的身體不再抽象成理想,而是具體的、有重量的。她手上的花束,暗示剛有客人造訪;她裸體,卻不挑逗;她身旁的黑貓,取代了狗的忠誠象徵;她的女僕,也就是另一位被看、又看人的角色,取代了《烏爾比諾的維納斯》畫中的純粹照顧者。
在《奧林匹亞》,女性不再是被動的、忠誠的、照顧人的客體,卻是自主的、直視觀者的、像貓的存在。馬奈讓一幅「已經被熟悉到無感」的題材,重新被看見。他沒有把提香丟掉,而是翻開了提香的背面,看看背後藏了什麼。
於是,我們不是在觀看一幅裸女畫,而是在被觀看。馬奈透過奧林匹亞的雙眼,完成了一場觀者與被觀者的角色互換。他不是在否定提香,而是重新定義了畫中人:在馬奈的時代,她的名字叫奧林匹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