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常到同學家裏做功課,他家的前邊是雜貨舖,後邊是庫房,有次功課做到中途感到無聊,同學就帶我們去庫房尋寶,裏面都是多年的積壓品,各種東西「五方雜處」。進去前,同學交代每人只能帶一件東西出來,有的挑了乒乓球拍,有的撿了鋼筆,我在蜘蛛網密布的角落拾起一幅字畫,主景是潑墨的石頭山,山上有樹有雲,旁邊兩列文字書寫:「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或許因之前保存不善,這幅遠上寒山圖已微泛黃,但卻是我收藏的唯一一幅字畫。當時還不知道它出自杜牧的詩《山行》,只覺得白雲升騰的地方隱隱約約有幾戶人家,經過深秋寒霜的楓葉比二月的春花還要紅,這樣的意境實在很美,便拿回了家,在牆上楔釘子掛了起來。
天天看見它,便留意更多細節,它的落款是「清修」書於某年某月。後來讀過作家賈平凹的一個故事,他到甘肅通渭,一戶人家掛了一幅巨大的字畫,幾乎佔了半面牆壁,主人也不知道這是誰的作品,反正他的爺爺在世時就掛在老宅。字畫落款「靖仁」,討教村中老者問靖仁是誰,老者說:靖仁呀,是前溝栓子他爺,老漢活着的時候是小學的教書先生。我猜想,「清修」可能也是一位教書先生。
現在生活更富足,許多人會在家裏或公司掛一些字畫,常見的有《春山神韻》《泰山日出》《花開富貴》《竹報平安》之類,再配以「寧靜致遠」「生意興隆」「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字。曾路過一家裝修精緻的餐館,中堂掛字畫「大江東去」,主人介紹落款人是省裏書畫家協會會員,但觀感不過爾爾,大江的氣勢不夠更像是小溪。
相比之下,還是喜歡撿的那張遠上寒山圖。雖然「清修」或只是一位來自小地方的小人物,但掛上他的畫,我那間由儲糧室改裝的曾經的小卧室,就不只是卧室,更是一間精神棲息之所,常帶我神遊寒山石徑處,看白雲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