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故鄉久了，看哪兒都像故鄉。上周在上海，去了古鎮朱家角。鎮子不大，各式老屋高高矮矮列隊兩邊，讓出一條石板街。小河流淌在屋後，石橋橫跨在河上，手搖船穿行在橋下。工作日下午四點多鐘，遊客稀少，上崗一天的太陽失了鬥志，往回扯着光束準備打道回府。人間卻還沒到辦晚飯的時候，鎮上的空氣透出令人舒適的懶散。而這，正是我記憶裏的故鄉。

　　我的故鄉在上海以南的南方，也是一座古鎮，也有小河、石橋、石板的街巷、手搖的木船。我離開她時，還沒有商業化的旅遊開發，更沒有網紅景點的打造衝動，正如這一刻的朱家角不急不緩的家常模樣。

　　沒等到夜幕降臨，我便匆匆離開了朱家角。我很怕夜間的朱家角變成另一副模樣，以標準的「古鎮」面孔示人，就像梳妝打扮的職場麗人，不似她在家中做女兒、做媽媽的樣子。而所謂「標準」，大體包括但不限於：五彩的燈光勾出古舊屋牆的邊緣，天南海北的「特產」填塞商棧的貨艙，拷貝自網絡的「潮言」「妙語」寫滿街牆，流水線下來的工藝品隨處可見，整個鎮子猶如大型網購現場。我之所以有如此猜想與懼怕，是因為這不但是我在各地「古鎮」的共同見聞，也是我家鄉的現狀。古鎮一裂為二，屬於遊客的那一半虛浮喧鬧，留給當地居民的那一半蕭冷衰敗，雙方似乎都在為對方的需求服務，又似乎都不滿意對方的「服務」。

　　所幸「古鎮遊」近年來有些降溫，古鎮千城一面的問題正在改善。但真有特色的古鎮還是太少。其實，所謂特色，無非是本色。最穩固的文化必自本土長出，最強大的自信乃以本色示人。幾百年、上千年的河水沖刷，一塊石頭尚能變成可賞玩的卵石，時光沉澱更能讓一個鎮子形成獨特風韻，一處景致、一口美食、一種風俗，足以叫人陶然其中。為此，唯願天下古鎮本色依然，包括我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