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散步，有時會碰見正在做直播的播主。林蔭道旁，路燈柱下，過街天橋上，地下通道中，無處不可直播。古人有天地逆旅、人生過客之語，而今卻是人間已成直播間、個個可做直播主。詩人卞之琳有一句詩很有名：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而今則是你在路上看風景，看直播的人在直播間裏看你。沒錯，遍布四處的「秀場」，讓我們有了亂入直播間的機會。

　　在別人的場景中充作背景，在所難免。古代記事的名畫如《韓熙載夜宴圖》、《步輦圖》中，主角於史有徵，可以指名道姓。但那些配角是誰，沒人知道，只是背景。《清明上河圖》畫了好多人，面目可辨，生平難考。不過，畫中人所着之衣、所攜之物，乃至於神態表情，卻又是考據作畫之時社會習俗和文化風貌的好資料。至於「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這狼狽的行人姓甚名誰，更無人知，完全是被詩人扯來當「工具人」的。如果彼時有直播，那麼，路上行人便是亂入杜牧雨天直播的「大冤種」。

　　當然，如上所言的亂入，並不對畫中人詩中人造成困擾。時下有些直播卻不是。有的旅遊播主，鏡頭不對着景物，專攝其他遊客，不知別人是在旅遊而不是受僱於他的群眾演員。更有甚者，有些播主專在醫院搞直播，全不顧旁人此時正對隱私格外在意。又有一些集體住宿的學生、工友，在宿舍裏開直播，有意無意將合住者暴露於鏡頭之下，無異掀了屋頂，拆了院牆，真是「天地一逆旅」了，卻忘了徵求利益相關者的意見。實際上，我相信極少的人會欣然接受。

　　推動社會進步的是衝動與克制的平衡。世界越是對我們敞開各個角落，我們越應明晰生活的邊界。越是目力強勁的人，越應該有控制自己目光的自律。在這個無處不直播的環境裏，我們固然要有暴露於鏡頭的自省，還要捍衛不被凝視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