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問我最喜歡冬日裏哪個時間，答案是早晨六點半。在我生活的這座北方城市裏，冬天黑得早，亮得晚。六點半的天色雖不足以遠望，近觀已毫無障礙，於是便能看清城市的面貌。生活在這裏的人們，上班的大人、上學的小孩、遛彎的老人，此時大半料已起床，或被鬧鐘喊醒的，或少覺以至於失眠的，但多數還在家中做着出門的準備，街上行人並不多，例行的早高峰還在醞釀中。城市像一頭閉嘴酣睡的小獸，擁堵、尾氣、噪音，這幾顆咬人的獠牙尚未露出，是一副萌軟無害的樣子。

　　因為是冬日的清晨，太陽沒人起得早，室內有暖氣烘着，室外則寒意冽然，出門者大都裹了大衣，戴着圍巾、帽子，捂得嚴嚴實實。不知為何，這個時間出門者的衣帽總是比較「老氣」的，不那麼活潑鮮艷。為防北方冬日常見的沙塵，也可能是後新冠時代心有餘悸，不少人又戴着口罩，這就更難辨認長相了。此故也就沒有什麼人大聲交談笑鬧，大家只是默默專心行路。又因為時間還早，行人不論走路還是騎車都不是急趕趕的。一切那麼篤定、坦然，正是生活本該有的模樣。

　　然而六點半又是個臨界點。天漸走漸明，直至大白。而人聲與天色似又遵從同一個指揮的手勢，伴着天光從上空灑遍城市，喧鬧也自地面升騰起來，與陽光匯作一處，和空氣一道填滿了天與地之間的空場。而空場上的人們受此感染，腳步挪得更急了，單車蹬得更快了，愈多的汽車已須見縫插針才能不落後於人了。也就半個鐘點不到吧，在人潮的推搡中，生活巨人成功翻了個身，把B面朝向了我們。

　　A面與B面均是生活本相。當我們看膩了A面，便想着B面，與B面處久了，又會盼起A面來。在不同的季節和城市裏，生活的節律不一樣，兩面翻轉的時機也就不同。在我蝸居的這座城，在冬日，這時間，便是早晨六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