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余光中，大家都說「詩人余光中」，很少聽到有人說「散文家余光中」。這可能跟早期余光中對自己的定位有關：「第一興趣是詩，第二興趣是翻譯」，散文在當年余光中的「興趣」中，頂多只能排老三。余光中曾說，只有他寫詩的右手需要「休息」的時候，才輪到「讓左手寫點散文」──所以他的第一本散文集，就叫《左手的繆斯》。

　　如果真是這樣，那余光中肯定是個「左撇子」。因為在我看來，余光中的散文比他的詩好！他的詩歌經歷了早期的浪漫抒情以及後來的現代主義探索，很快向「虛無」說再見，轉入頗為「實在」的「新古典」──這是他的「成熟」，卻也使他的詩歌「詩味」變淡，耐人咀嚼不足而清淡「可解」有餘。「水是一面害羞的鏡子／別逗她笑／一笑，不停止」，這樣的詩，欠醇，太淺。好的詩，除了比喻、擬人、疊韻、節奏，還是要有點留白、曲折、朦朧和費思量。

　　余光中的詩「味淡」，他的散文可就有聲有色多了，無論是感性的表達（抒情散文），還是知性的思索（專題論文），大多神完氣足，行於所當行止於不得不止。「高速，使整座雪山簇簇的白峰盡為你回頭，千頃平疇旋成車輪滾滾的輻輳」，這樣的寫法，與詩何異？「十年前，我也曾萬里高速，風入四輪，作過少年遊，逍遙遊，游子之遊，……踐了溪山之盟，饜了煙霞之癖，……」，這樣的文字，詩味之外又是何等的氣派！

　　余光中的散文好，好在「以詩筆來寫散文」，將詩的風韻、氣質，代入散文，以「詩人」為「底子」，「為文近詩」，令余光中的散文得以意象豐盈，節奏鏗鏘，修辭高妙，文字詩化，具有一般散文家筆下難見的「詩質」。

　　早年的余光中視散文為「詩餘」，到了後來，他也承認他的散文「往往是詩的延長」。從早期右手休息時的左手「詩餘」，到後來與詩並為「雙目」，散文在余光中心目中的地位已有所變化──不變的，是他左手的散文比他右手的詩更有勁，更有味，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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