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阿德里安.凡.德.文畫作《自畫像》配有玳瑁畫框。\作者供圖
在尼德蘭地區逛博物館和美術館,除了看畫,作品的畫框也不容錯過。之前聊過活躍於十五世紀的揚.凡.艾克(Jan Van Eyck)獨特的「繪框」炫技;而在十七世紀的尼德蘭繪畫中,我們偶爾還會看到一些材質稀缺且設計精美的畫框。就比如收藏於海牙莫里茨皇家美術館的「荷蘭黃金時代」畫家、插圖師和詩人阿德里安.凡.德.文(Adriaen van de Venne)《自畫像》所配的珍稀玳瑁原框。
身為維米爾老鄉的凡.德.文出生於代爾夫特,最終在海牙壽終正寢,因此這幅珍貴的藝術家早期自畫像被莫里茨皇家美術館於二○二一年購得也算是最好的歸宿了。這幅僅有十八點二乘十三點三厘米的自畫像並不能反映出其早年受勃魯蓋爾父子影響所繪製的風俗畫和人物風景畫特徵。畫中的他尚不足而立之年,且剛剛在澤蘭市的米德爾堡(Middelburg)迎娶了一位出身貴族家庭的女子為妻。說來也巧,當時很多大師如倫勃朗和維米爾都是迎娶了富家女後走上事業巔峰,側面說明這些家境優越的女子均帶有旺夫體質,也能讓畫家們在沒有財務壓力的狀態下心無旁騖地創作。在此背景下,畫中衣着打扮精緻且華麗,意氣風發的畫家樣貌似乎在告知世人:他已是一位當地頗具社會地位的人物。
然而,最初吸引我駐足觀看的緣由並非自畫像本身。這幅精緻的肖像被一個奪目的畫框裝裱着,棕色和金黃色交織的紋樣如同動物界中的警戒色般醒目。如此吸睛的畫框甚至蓋過了肖像本身的內容,而能夠使用如此珍稀且價格不菲的玳瑁海龜(The Hawksbill Sea Turtle,學名Eretmochelys Imbricata)龜殼來製作畫框,除了客觀反映出畫家優越的經濟條件,還可視為十七世紀荷蘭黃金時代繁榮海上貿易的縮影。
玳瑁龜殼(Tortoiseshell)的使用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時期,人們將龜殼清理乾淨後加以塑形,打造成弦樂器齊特拉琴(Kithara)的琴身。相比之下,這種具有斑駁多彩紋理和深邃半透明度的珍稀材料在上千年的人類文明史中主要用於奢華的裝飾藝術,如傢具鑲嵌、珠寶、梳子和首飾盒等。待到一六○○年前後,南尼德蘭地區傢具製造商們開始將這種稀缺材料用於裝點精美的傢具,並將同樣的工藝「移植」到畫框上。縱觀西方藝術史的各個時期,不僅繪畫風格在發展演變,畫框的材質、設計及審美也同樣貫穿始終。將玳瑁龜殼和烏木(Ebony)這兩種進口的奢華材料巧妙結合,進而製作出精美畫框的特色裝飾方案也在十七世紀的尼德蘭地區流行。凡.德.文《自畫像》所採用的畫框便是以此新潮流打造而成的。
玳瑁工藝的興起顯然與一六○二年荷蘭東印度公司(VOC)的成立息息相關。通過發達的海運貿易,產地遍布全球多個海域的玳瑁海龜也得以有渠道抵達阿姆斯特丹港。由於玳瑁龜殼必須通過加熱從骨架上分離出來,因此海運所運輸的沒有活的玳瑁,只有作為珍稀原材料進口。比如,一隻重約七十五公斤、九十厘米長的加勒比玳瑁經過加工可產出約二點五公斤、厚度為一點五至三點五厘米的龜甲。待工匠拿到龜殼後,首先需要用熱鹽水將其加熱,後通過壓具將軟化的龜殼壓平並用銼刀塑形,最後進行拋光並結合其他原料拼接使用。像凡.德.文《自畫像》所裝裱的金黃色玳瑁畫框,便是用上述加熱─壓平─塑形─拋光工序所打造而成。配上原產自非洲和亞洲的烏木內外框架,最終便是懸掛在博物館中的樣貌。帶有光澤感的漆黑烏木、與金黃色和棕色斑紋相結合,營造出「黑金」的高級感。
作為一幅非訂單委約的自畫像,凡.德.文為此作配上如此設計精美且價格不菲的「進口」畫框,頗符合他當時的生活狀態及試圖自證的心氣。在荷蘭黃金時代,藝術家在嶄露頭角後往往會以一種「炫耀」的方式來彰顯身份與地位。如倫勃朗那幅身穿皮草、以提香的肖像畫造型泰然自若端坐在畫中的《34歲自畫像》,你能通過畫作直觀感受到他在阿姆斯特丹畫壇如日中天的狀態。當時的倫勃朗守着阿姆斯特丹港,收藏了來自全球各地的珍稀物件。然而就畫框來說,他反倒比以玳瑁烏木框示人的前輩凡.德.文顯得低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