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一九三三年十一月，林徽因致沈從文信。\作者供圖

　　「忘己之為大，無私之謂公」。一九○二年英斂之在津門揮毫寫下的箴言，不僅鑄就報魂，更開闢了一方現代文學的自由疆域。在一百二十三年的歷史長河中，《大公報》相繼推出了一些重要文學副刊，發表過無數作品，推介過諸多作家，為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在這裏，我們擷取幾朵浪花，一窺《大公報》與現代文學、現代文學館的關係。

　　一、沈從文與《大公報》：副刊裏的文學烏托邦

　　一九三三年秋，沈從文接掌天津《大公報．文藝副刊》，在北平達子營二十八號的小院中，開啟了一場文學革新。院中一棗一槐，廂房為編輯部，正屋誕生《邊城》《湘行散記》──這裏既是創作現場，亦是京派文學的孵化器。

　　一九三三年九月九日下午，沈從文與張兆和舉行結婚典禮，楊振聲、朱自清等到場祝賀，梁思成、林徽因送了兩床錦緞百子圖罩單。九月十日下午，沈從文在家中舉辦茶會，邀請友人商討籌辦《大公報．文藝副刊》事宜並約稿。九月二十三日，《大公報．文藝副刊》創刊。沈從文在寫給大哥的信中說：「《大公報》弟編之副刊已印出，此刊物每星期兩次，皆知名之士及大教授執筆，故將來希望殊大，若能支持一年，此刊物或將大影響北方文學空氣，亦意中事也。」（《沈從文年譜長編》，廣東人民出版社二○二四年十月版）

　　此後，沈從文與楊振聲以《大公報》「文藝副刊」名義幾乎每個月一次邀請作者聚餐。而巴金當年秋天來北平，就住在沈從文新居小書房內，一住兩三個月。巴金一個月就把長篇小說《雪》寫出來了，沈從文在院子裏寫《邊城》，半年才寫完，只有六萬字。

　　一九三三年十月，沈從文發表《文學者的態度》，在「京派」與「海派」論戰中頗為引人注目。這場筆戰實為文學立場的分野，副刊由此成為「鄉土中國」書寫的旗幟，林徽因《九十九度中》、蕭乾《蠶》等經典在此破土。十一月二十五日，沈從文帶着蕭乾到林徽因家。中國現代文學館現藏林徽因致沈從文信：「蕭先生文章甚有味兒。我喜歡，能見到當感到暢快。你說的是否禮拜五？如果是，下午五時在家裏候教，如嫌晚，星六早上也一樣可以的。」

　　沈從文如「文學保姆」，修改蕭乾處女作《蠶》，從廢稿堆揀出嚴文井的習作，連載蘆焚（師陀）的《谷》。副刊固定讀者達二十萬人，青年作家在此「從無人理睬到登上文壇」。沈從文白日編發京派作品，夜間伏案寫《邊城》。一九三四年四月十九日，沈從文《邊城》創作完成，《邊城題記》發表在《大公報．文藝副刊》。六月，散文《湘行散記──一九三四年一月十八》發表於「文藝副刊」。當翠翠在茶峒渡口守望時，達子營院中的棗樹正將影子投在當日校樣上──文學理想與編輯實踐在此渾然一體。

　　二、一九三六年文藝獎金：京派美學的宣言

　　一九三六年九月一日，為紀念「新記」《大公報》復刊十周年，天津《大公報》決定舉辦文藝和科學獎金，暫定辦理三年，每年以一千元充文藝獎金，邀請楊振聲、沈從文、巴金、章靳以、葉聖陶、李健吾、朱光潛、凌叔華、林徽因、朱自清為文學作品審定委員，這是中國首個民間文學獎的範本。據《朱自清日記》記載，初選提名蕭軍《江上》，後來更換為蘆焚（師陀）的鄉土小說《谷》（小說獎）。林徽因在曹禺《日出》（劇本獎）評審表批註：「中國話劇至此始真有風格」，何其芳《畫夢錄》（散文獎）則被讚為「散文詩的解放」。

　　林徽因同步編選《大公報文藝叢刊小說選》，收錄沈從文《蕭蕭》、老舍《聽來的故事》等三十篇作品。序言中她疾呼：「作品最主要處是誠實。誠實的重要還在題材的新鮮、結構的完整、文字的流麗之上。」這本選集成為京派美學的「實體宣言」，亦是現代文學經典化的里程碑。

　　這場評選如星火，本欲燎原卻遭戰火中斷── 一九三七年抗戰全面爆發，文藝獎金成絕響。然其標舉的「獨立思想與剛健人格」，已為後世文學評獎立下精神坐標。

　　三、巴金一呼：文學館落成的破局之筆

　　一九八二年夏，中國現代文學館館址懸擱，巴金提筆寫下《再說中國現代文學館》，投向香港《大公報》：「文學館的招牌早已由八十八歲老人葉聖陶同志寫好，就是找不到地方掛出來！」「倘使能在北京看到文學館，將是我晚年的莫大幸福。」胡喬木見報後，立即將文章轉交北京市副市長白介夫。十日內，白介夫安排佔房單位遷出萬壽寺西院。一九八二年十月十六日，「中國現代文學館籌建處」在萬壽寺掛牌。

　　從沈從文在達子營院中校改《邊城》的深夜，到林徽因勾選《日出》評審表的朱筆，再到巴金疾呼建館的鉛字──《大公報》始終是現代文學的「平行現場」。此刻，當我們在中國現代文學館輕撫梁羽生與金庸對弈的棋盤，或凝視卜少夫、李輝英文庫中的泛黃紙頁，似乎依然看見《大公報》躍動着的創刊初心：「江湖雖遠，文章不朽。」

　　值此《大公報》一百二十三年華誕，謹以小文致敬所有守護星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