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和友人兩三個沿着吾鄉渦河朝西走，迎着晚霞看河，波光粼粼，煞是好看。仲夏光陰裏，河兩岸一碧如洗，濃墨重彩的綠，盎然滿目，讓人挪不開眼睛。沿河，時有放羊老者，在草地上假寐，他的羊，雪白一團團，散落在草地上，吃得酣暢淋漓。繼續沿河行，河在西部突然繞了一個大彎，這樣的河灣裏，水幽深澄澈，草豐盈於野，一切都是大自然饋贈的樣子。我們索性鋪開地墊，在這樣潑天的綠意裏聊聊天，發發呆。

　　人在自然的懷抱裏就是容易放鬆，不知不覺，日沉西山，隱隱的最後一絲餘暉還在天邊徘徊，我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炭爐，燃着，煮了一鍋麵，用的是周遭隨便採來的野菜：莧菜的紫，讓人想起香雲紗上的色澤；空心菜梗的嫩，讓人想起初生嬰孩的肌膚吹彈可破；掃帚菜苗嫩嫩的一團，掐下來，汁水染了手掌……這些菜掐下來，放在清澈的河水裏洗淨了，下一鍋麵條，有野野的韻致。

　　麵煮好了，才發現忘了帶筷子，索性從河岸上用小刀砍下來一兩根蘆葦的竿子，蘆葦嫩着呢，割下來的瞬間，冒出一團白汁，吮吸一口，甘甜如蜜。用這麼原生態的方式吃飯，真是別有一番風味。吃飽喝足，周遭的蟲鳴如雨，響徹了整個河灣，亦有蛙鳴，如鼓，密密地也在河灣演奏，好不熱鬧。星光閃耀，我們打着燈，順着河岸歸家。剛上岸，發現一處石碑，碑上銘文：歐陽修創作《渦河龍潭》處，下附詩文：

　　碧潭風定影涵虛，神物中藏岸一枯。

　　一夜四郊春雨足，卻來閒卧養明珠。

　　一直知道歐陽修在吾鄉曾做過幾年知州，留下了大量詩文，不想此處就是龍潭。再念此詩，碧潭幽深，如有神住，雨水豐沛，草木蔓發，這的確是一處可以養心明志之處。友人相約，下周繼續前來，還商定，為了不讓別人打擾這份寧靜，不足為外人道也。

　　頂着一天星輝回家，次日到博物館去找歐陽修知亳的文獻去，博物館角落偏巧遇見一塊趙孟頫的碑文，是某一日，趙孟頫筆研舉潤，乘興而書，寫的詞牌名是《蘇武慢》：

　　北隴耕雲，南溪釣月，此是野人生計。山鳥能歌，江花解笑無限乾坤生意。看畫歸來，挑簦閒眺，風景又還光霽。笑人生、奔走如狂，萬事不如沉醉。細看來、聚蟻功名，戰蛙事業，畢竟又成何濟。有分山林，無心鐘鼎，誓與漁樵深契。石上酒醒，山間茶熟，別是水雲風味。順吾生，素位而行，造物任它兒戲。

　　耕雲釣月野人好興致，舞文弄墨雅士自風流。貪慕山林，無心朝堂，拂去功名如蟻，漁樵耕種，光風霽月，笑看戰蛙鼓腹。這段詩文讓我對趙孟頫其人刮目相看。詞中佳句頻出，禪意滿滿，用筆亦蕭散古淡，行雲流水一般，若是掩去趙孟頫的名字，讓人依稀覺得是某位得道高僧所撰。所謂「野人生計」，無非是「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之隱逸情懷，抑或是「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髮弄扁舟」的淡然。石上烹茶有岩韻，山間酒醒無羈絆，好不瀟灑快活，此間「生計」，唯有「生機」，毫無「機巧」，無計可施、素位而行，好一派不勞機杼的高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