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潘生是個好老闆，我想沒有一個他的下屬會反對。是的，他就是這麼厲害。哪怕員工在他手上被炒，也不會怨恨他。但今天的故事不是說他做好老闆的秘笈，而是說一個他作為平凡父親的故事。

　　每年五月，我們都雷打不動和潘生慶祝生日，他退休後亦如此。今年五月，他一直拖到月底才有空，我們紛紛困惑退休後的他怎能如此繁忙。聚會當晚，剛坐下碰了酒杯，我們就聽他說了個「驚魂」故事。

　　潘生的女兒小潘今年秋天即將升讀大學。五月，她要參加為期幾周的IB考試。考英文寫作的那天，剛好是潘生的生日。父女倆為了下午一點半的考試預留了足夠的時間出發。早上十一點半，他們的車離開大埔，駛向考場所在的港島東方向。

　　車子進入吐露港公路後不久，潘生覺得路況和平日有差異，車流緩慢，交通滯塞。直到路上的車流徹底停頓，再也開不動，他意識到不對勁。

　　即時交通新聞報道，吐露港公路往九龍方向剛剛發生五車相撞的交通意外，六人受傷，該段公路全線暫時封閉。父女倆心急如焚，等待道路解封的消息。如果是電影，此刻蜘蛛俠或者超人應該出現了，又或者有個英俊帥哥，開着電單車，瀟灑地上演英雄救美，把小潘送去考場。可此刻，什麼奇跡也沒有發生。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過去了。

　　當公路終於解封，車流緩慢挪動，潘生看向時間，這樣的車流速度，是無論如何也趕不上考試了。小潘急得眼淚唰唰往外流，但她沒有給父親任何壓力，想必那一刻的小潘一定絕望極了。她只是不知道，此刻的潘生比自己更絕望。每一個父親，最痛苦的，莫過於看到女兒的痛苦和無助而無能為力。他不斷提醒自己冷靜，大腦在瘋狂地運轉，思考任何一絲可以扭轉局面的方法。他別無他法，只能搖下車窗，一輛輛地超車，對每輛車說同樣的話，提出同樣的懇求。

　　香港的人情味在這個時候得到了驗證，無一例外，每輛車都讓路給他。他穿行於車流，一路向前。可這樣的速度仍遠遠不夠，接近道路下一個分叉處時，他要越過一輛旁邊的貨車，他一邊加油門，一邊對着貨車司機大喊出自己的懇求。貨車司機看向他和小潘，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對小潘說的：「阿妹不要哭，你阿爸一定趕得及送你到考場，唔使擔心！」然後他做了一件令潘生震驚的事，他往前加速，車身打斜，霸佔了兩條行車道，擋住了後面追逐前行的車流，給潘生讓出更多空間，同時大喊潘生向前開，並且告訴他如何走近路，「順住最右邊線往前，然後……」

　　潘生感激不盡，根本來不及記住他的車，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心無旁騖，深踩油門，此刻如一級方程式冠軍選手上身，畢生的駕駛技術，在此刻如小宇宙般爆發。在貨車司機方才的指導下，他開上這條從未開過的路線，此刻他很冷靜，他知道只有這一次機會。否則女兒就要再等待一年。

　　他全神貫注，忘記時間，忘記一切，只看向眼前的路。

　　考生可在一點二十五分看試卷，不可答題，在一點半可以正式作答。潘生有如神助，在一點二十四分把車停在了考場門口。他看向小潘，她臉上已全然無淚，她冷靜地打開車門，跳下車，轉過頭對潘生說：「爸爸，我一定會寫一篇最好的英文作文。」 說罷奔向考場。

　　故事說到這裏，我的雙眼模糊了，好一個拚命的父親，好一個懂事的女兒。我環顧四周，座上的每個人，都和我一樣，淚目了。

　　而聽完女兒那句話，看着女兒奔進考場的背影，潘生幾乎老淚縱橫，他伏在方向盤上，接聽了太太的電話，他只說了一句：「趕上了。但是給我十分鐘冷靜一下，我現在說不出話了。」

　　潘生笑着對我們說，那天後的每場考試，他們都提前一個多小時到達學校，在學校外等待，一起坐在車裏看輕鬆網劇，也是讓女兒在考前放鬆一下心情。

　　我們沒有跟着他笑，或許是我們「驚魂未定」，或許那一刻的我們，都陷入了各自對父愛的回憶中，抑或是作為父親的同事，對潘生所述故事的感同身受。

　　記下這故事，並謹此獻給所有父親們，預祝父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