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是我的親家。那是我們開的玩笑,她養了一隻金漸層公貓,我養了一隻三花異國短毛母貓,兩隻貓過年在一起住了個把月,我們篤定牠倆培養出了感情,便做主給這兩隻已絕育的貓訂了親。前不久我給這隻金漸層女婿買了新的貓鏟,約了晶晶一起吃飯,貓的事情沒提多少,卻聽她說了一個讓我感動的故事。
那是三月初的一天下班,打工族們飢腸轆轆且疲憊地擠進七點半的忙碌地鐵車廂內。晶晶搭乘的這班港島線早沒座位,她站在車廂中央,正對面是兩個乘客。其中一個阿婆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阿婆滿頭銀髮,髮髻未能妥善盤於腦後,又或許是當日風雨的緣故,頭髮顯得凌亂不堪。她穿着單薄的印花衫,顏色已褪去,看不出原本的花色,她瘦削得只剩嶙峋骨架,被皺紋皮膚包裹着,右手握着一根破舊掉了漆色的木頭枴杖,另一隻手顫抖地握着一個無法分辨品牌的手機。晶晶記得那是個陰天,白天還時不時落了幾場冷雨,因此阿婆的單薄衣裳和瘦削身形已讓她憂心不已。但不經意斷斷續續聽到阿婆在手機裏的對話,更讓晶晶揪心。
「我沒錢了,就只能走路回家……」
「我那日拖紙皮,跌跛腳,沒錢醫,只能整支枴杖頂住先……」
「哪裏有錢醫呢,我真的能給的錢都給了他們,現在走路都不太行,紙皮都執唔到幾多……」
阿婆打電話的聲音不大,她全程低着頭,握着電話的手一直在顫抖,和她帶着微微啜泣的蒼老聲音一樣。
晶晶說,看到她這個年紀,就不自覺想起自己的外婆,也是快八十的人了,和這個阿婆卻是完全不同的境遇。外婆兒孫滿堂,都很孝順,氣色身體也很好,更不會需要去撿紙皮幫補家人,也不會有病無法看醫生。她越想越覺心酸,目光碰巧和阿婆隔鄰座位的一位女士相遇。兩人都是憂心忡忡,心懷不忍,那位坐在阿婆身邊的中年女士打扮斯文,衣着樸素。
晶晶告訴我,阿婆的廣東話有很濃重的口音,所以只能勉強聽到上面那些話,但她隔鄰的女士一定是都聽明白了,因此在她落車之前,她從身上攜帶的小包內,拿出了一張二十蚊的紙幣,塞到了阿婆握着枴杖的手中。只微微一笑,便匆匆擠在人群中,離開了車廂。
阿婆尚未反應過來,中年女士已經消失,還在通着電話的阿婆扭頭去追尋中年女士的身影,已尋不到。她渾濁的雙眼裏混進了淚光,緩緩低下頭,手中還攥着那二十蚊紙幣。
晶晶被那位中年女士所打動,她倚着地鐵的扶欄,把隨身的小皮包從肩上取下,在裏面的錢包尋找零錢。只有一些硬幣和一張二十蚊紙幣。
「所幸還有一張二十蚊的紙幣。」晶晶說,「不然那天回家會一直不安心。」
她和那位女士一樣,在落車前,把紙幣塞進了阿婆的手中。她輕輕地對阿婆說,「畀你嘅,收好哦。」匆匆轉身落車,晶晶說只看到阿婆當時詫異的表情,還有顫抖的雙唇,也許阿婆想說感謝的話,但是她要趕在地鐵關門前落車。
晶晶說,聽不到阿婆和我道謝最好,我怕我忍不住哭。
我們都是路人,可我們又不只是路人,在芸芸眾生中,我們都扮演着很多的相同角色,比如兒子、女兒、父母、阿公阿婆,阿爺阿嫲……擁有同理心,是每個路人的寶貴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