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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什錦/列維坦筆下的秋色\陳 安

時間:2023-11-28 04:02:54來源:大公报

  圖:列維坦畫作《金色的秋天》。

  在紐約,已是深秋。儘管是降溫天氣,我仍每日去離家很近的公園散步,目睹一幅幅秋景:秋風陣陣,落葉紛紛,紅葉殘留,草坪變色,於是回家溫習一些古文古詩,讀讀古人筆下的秋色賦。

  首先自然是歐陽修描摹的「秋之為狀」:「其色慘淡,煙霏雲斂」,「其意蕭條,山川寂寥」,「故其為聲也,淒淒切切,呼號憤發」。

  蘇軾則別有情趣:「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那橙黃橘綠時,正是秋末初冬時分。

  柳永逢秋傷情,感嘆「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劉禹錫則愛秋勝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可見,對秋色,自古以來人們見仁見智,而在畫家們的筆下,秋色也就既可能是蕭颯的,又可能是燦爛的。我因此特別想起俄羅斯風景畫家列維坦,想起他的一幅名畫──《金色的秋天》。

  列維坦最愛普希金的詩,能背誦他的很多作品。有一次契訶夫急需普希金的《回憶》那首詩,寫信問列維坦能否為他筆錄此詩,列維坦立刻默誦着一字不差把整首詩寫下來寄給了契訶夫。他也能背誦普希金那首《秋天的早晨》:「秋天在疏落的樹林中喧響,用它那寒冷的巨手,剝光白樺和菩提的樹冠;枯黃的樹葉日夜飛旋,冷冽的水波上籠罩着白霧,秋風的呻喚一陣陣傳過來……」他也記得普希金在詩體小說《葉甫蓋尼.奧涅金》中描寫的秋色:「陽光已不再燦爛,樹木蕭蕭嗚咽,雁群悲鳴飛向遠方……」

  列維坦曾多次考慮畫秋色圖,多次琢磨普希金的詩句,但總是暗自搖頭,決意用不同於普希金的顏色來畫秋天。

  他的一八八四年美術學院畢業作品是一幅鄉村秋景:秋日的天空飄着白雲,田地上是未收割或已收割堆成垛的麥子,一片璀璨的金黃,構圖、色彩都很出色。他的嚴師薩伏拉索夫一見,馬上用粉筆在畫的背面批寫「授予銀質獎章」。

  一八九五年,列維坦的《金色的秋天》問世,以視野廣闊的全景、絢麗燦爛的色彩描繪了俄羅斯鄉村的秋色:藍天白雲,倒映着藍天的清澈小河,大片金黃色的樺樹林,青綠色的田地,黃色和綠色雜糅的草坪和坡地,紫紅色的灌木,嫩綠、墨綠、紅色相間的樹林。他的調色板,這一次可以說是集中了最豐富的顏色,給秋天的大地披上了華麗的盛裝──那是一個蓬蓬勃勃、欣欣向榮的秋天,一支秋天的頌歌,一支大自然的頌歌,也是地球上所有生命的頌歌。

  美術評論家們盛讚此畫,不僅因為繪畫技巧高,而且因為它打破傳統,沒有像歷來的文藝作品那樣把秋天當作傷感題材,用來渲染大自然偉力的凋敝,象徵人生的衰敗,宣洩對舊日的懷戀。

  如果我們了解列維坦的生世,或許完全可以設想,他畫筆下的秋天應是歐陽修毛筆下的秋天:慘淡,寂寥,淒切。他是猶太人,在沙皇政府策劃的排猶行動中,他被兩次趕出莫斯科,後一次他不得不去外省隱居多時。在莫斯科美術學院,不少同學對他嫉妒、中傷,幾個跟薩伏拉索夫導師相處不好的平庸教師宣稱,畫俄羅斯風景是俄羅斯畫家的事,不是猶太人的事;畢業時列維坦憑優異成績本可獲「科班藝術家」稱號,校方卻只給他「非科班藝術家」稱號、「習作教師」的畢業證書。

  列維坦之所以能在如此排猶的境況裏生存下去,並能成為世界著名的優秀風景畫家,主要就是因為他從內心熱愛大自然,熱愛美術,在大自然的懷抱裏,在藝術的殿堂裏,勤奮努力,創作不息,淡忘了憂傷和痛苦,獲得了慰藉和愉悅。他的一個校友稱他為「大自然的兒子」、「俄羅斯自然的有力歌手」,在其回憶錄中寫道:「列維坦熱愛自然到了這種程度:他甚至不作畫,手裏拿着一片黑麵包,長久地仰天躺在一個小林子裏,吹着口哨,陶醉於美麗的風景。他那敏銳的藝術感覺使他懂得,大自然本身應該是畫家的唯一老師,畫家應該熱愛自然,理解自然,研究自然。」

  列維坦不愧為一個強者,一個樂觀者。在寒冷的俄羅斯,有太長的秋天和冬天,列維坦不願讓寒風、冰雪凍僵自己,而願有一個永遠的「金色的秋天」,要像蘇軾一樣,用「一年好景」、「橙黃橘綠」,用陽光、煦風,溫暖自己的心,也溫暖所有賞畫者、吟詩者的心,讓世界變得更溫馨、更和諧、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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