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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談/比較級的愛情\賴秀俞

時間:2022-05-10 04:24:15來源:大公报

  圖:仙俠劇《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劇照。

  曾經我們對愛情的歌頌,最極致的表述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但在近十年來流行的仙俠劇中,一百年早就不夠用了。要在這些電視劇裏談戀愛,必須從數千年乃至數萬年的時間刻度開始談起。

  幾乎無一例外地,《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三生三世枕上書》《宸汐緣》《香蜜沉沉燼如霜》《千古玦塵》等一系列以神仙為主角的仙俠劇都為證明一件事而生:以神仙在各種極致情境下的超越性為論據,證明愛情的永垂不朽。

  在大部分愛情盟誓中,「永遠」是一個絕對的高頻詞。可是永遠究竟有多遠,誰也不知道。我們的仙俠劇首先給出了兩個計量單位:千和萬。在仙俠劇的愛情宇宙中,理想愛情的時長是根據神力強弱分配的。人類能相愛百年已是壯舉,但輪到壽命綿長的神仙就不一樣了。《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的神仙男女從相遇、相知到愛情修成正果,花了整整三輩子。可見神仙愛情的基本敘事法則之一,就是愛情必須與壽命成正比。而且,對觀眾而言,若不是為了愛情不斷歷劫、死亡、轉世、重生,神仙們度過的漫長歲月就如同天邊一片雲、沙漠裏的一顆小石頭,不過是虛長的年歲罷了。因為神仙的漫長壽命不是神話,他們排除萬難,上刀山、下火海,兢兢業業地相愛才是神話。

  這樣的愛情敘事表明,我們的愛情想像已經走向通貨膨脹。或者說,這種想像陷入了「內卷」的漩渦。原本愛情的最高級是至死方休。後來死亡不再能夠成為愛情終止的理由,唯有至死不渝才值得歌頌,於是人們要求「死了都要愛」。接着人們再往時間上加碼,規定真正的愛必須愛到「一千年以後」。而到了仙俠劇中,一萬年也只道是尋常。萬年過去了,神仙們的愛情可能才剛剛萌芽。唯有在這數十萬年間死去活來好幾回,愛情巋然不動,才堪堪算動了真情。

  這多多少少反映出某種想像力的症候:我們對愛情的想像力正在衰竭,而我們的愛情需求閾值卻被一再拔高。由於凡人的愛情往往一地雞毛,於是我們開始暢想神仙的愛情。神仙既有綿長壽命,又有廣大神通,他們的愛情無疑是凡人愛情的比較級。面對比較級的愛情,如何證明其偉大與堅貞?我們想不到其他辦法,最終只能訴諸於數字遊戲:神仙在天上愛一天,相當於凡人在人間愛一年。而也正是磅礴的時間長度,使這種愛情得以成為區別於凡人之「小確幸」的「大傳奇」。

  不得不說,這種想像愛情的方式就像一個常年飽受饑荒之苦的人對滿漢全席的貧乏想像。數千萬年間,上天下地,生死輪迴,只為愛情一件事,這些神仙難道不疲憊嗎?

  作為一種社會症候,有如強迫症一般的愛情「內卷」揭示了人們的時間恐懼。漫長到難以計量的時間想像,安撫的是人們對有盡時間的無盡恐懼。而以千與萬為時間單位的愛情,又為人們帶來了一種確定性。人們想要相信永恆之愛,就像相信某種無法證偽的傳說:千帆過盡後,他們依然相愛。無論天地如何輪換,海枯石爛了多少回,他與她的愛始終堅若磐石。

  而人們之所以迫切需要這種恆遠的確定性,正在於安全感的缺失。在快速變動的當代社會中,人們所面對的不確定性越來越大,安全感早已變作稀缺品。愛情顯然不可能自外於強流動性、碎片化等由時間壓縮、時間加速帶來的社會後果。換言之,愛情想像的「內卷」是人們在變化無常中越來越渴求「不變」的心理表現。因為上下數十萬年的愛情神話之所以值得被一再傳頌,其中的關鍵就在於封建、保守乃至教條化的單向愛情觀:一男一女一旦確定相愛,中途決不能愛上第三個人。這種在龐大的時間定語加持下嚴格踐行着唯一性的愛情想像,意味着一種徹底的征服:永恆之愛對以轉瞬即逝的激情著稱的俗世愛情的征服。

  雖然數字的膨脹反而使時間一再貶值,彷彿一千年果真只是彈指一瞬。而且由於動輒數千萬年,生命力再頑強的愛情也難免有點力不從心,淪為「工業糖精」。但是人們對永恆之愛的精神需求實在太旺盛,導致仙俠劇的神仙主角唯有至少愛上數千萬年,才有資格成為廣大觀眾投射的欲望主體。害怕孤獨的當代人脆弱如斯,我們對永恆之愛的偏執甚至像一個千年老債主孜孜不倦地征討某種債務,生生死死永不止息。這不得不讓人想起《霸王別姬》裏程蝶衣固執的堅持:「說好的是一輩子,少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是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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