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當時刊登在《新晚報》上的版面/大公報資料圖片
編者註:武俠小說家查良鏞與《大公報》、《新晚報》淵源深,在兩報工作的十年間,曾以「樂宜」、「金庸」、「姚馥蘭」、「姚嘉衣」、「蕭子嘉」、「林子暢」等筆名翻譯名著、連載小說及撰寫評論。本欄從今日起連續八期重刊他的部分代表作品,以饗讀者。
本篇為其在一九五五年十月五日《新晚報》以筆名「金庸」撰寫的文章。
梁羽生弟是我知交好友,我叨長他一歲,所以稱他一聲老弟。他年紀雖比我輕,但寫武俠小說卻是我的前輩,他在「新晚報」寫「龍虎鬥京華」和「草莽龍蛇傳」時,我是忠實讀者,可是從來沒想自己也會執筆寫這種小說。
八個月之前的一天,新晚總編輯和「天方夜譚」的老總忽然向我緊急拉稿,說「草莽」已完,必須有「武俠」一篇頂上。梁羽生此時正在北方,說與他的同門師兄中宵看劍樓主在切磋武藝,所以寫稿之責,非落在我的頭上不可。可是我從來沒寫過武俠小說啊,甚至任何小說都沒有寫過,所以遲遲不敢答應。但兩位老編都是老友,套用「書劍」中一個比喻,那簡直是章駝子和文四哥之間的交情,好吧,大丈夫說寫就寫,最多寫得不好捱罵,還能要了我的命麼?於是一個電話打到報館,說小說名叫「書劍恩仇錄」。至於故事和人物呢?自己心裏一點也不知道。老編很是辣手,馬上派了一位工友到我家裏來,說九點鐘之前無論如何要一千字稿子,否則明天報上有一大塊空白,就請這位工友坐着等我寫。那有什麼辦法呢?於是第一天我描寫一個老頭子在塞外古道上大發感慨,這個開頭下面接什麼全成,反正總得把那位工友先請出家門去。「書劍」的第一篇就是這樣寫的。
後來情節慢慢發展,假如第一天寫得豁邊,第二天馬上想法子補救,東拉西扯,居然讀者們看得還有點興趣。前天遇到中聯公司的劉芳兄,他說他與他太太天天爭來看,中聯很想拿它改編電影。我一聽之下,頗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前幾天緬甸仰光一位曹先生寫信來說,仰光說書的人,有好幾位以「書劍」為壓軸,頗得聽眾歡迎。此書在海外並有兩家報紙逐日轉載。想不到遊戲文字,居然有人喜愛,難道揮拳打鬥,竟是人之同嗜麼?
朋友們常問我,書中人物是否全部憑空捏造,還是心中以某人為模型?我的答案是:有的寫生,有的想像。如俏李逵周綺,那就是我認識的一位小姐的寫照,此人綽號「胡塗大國手」,天真直爽,活潑可愛。這位小姐常讀「書劍」,常讚周綺有趣,而不知其有趣乃從她身上提取出來者也。
有一位朋友尤為熱心,他把「書劍」逐句細批細評,什麼「草蛇灰線法」、「橫雲斷峯法」把這部小說詳加分析,說得作者滿腹經緯,成竹在胸。此書出單行本時準備附印他的評註,這是由於他的文思周密,筆調雅致,而不是由於他的「烏龍」──把我的胡思亂想說成了刻意經營。
有時文思忽告枯竭,接連數日寫得平淡乏味,此時最為難過。幸虧常接讀者來信,討論一場,鼓勵一番,寫武俠小說之樂,除了讓想像力自由發展之外,大概以此為最了。
日前遇張冰茜小姐,她說:「你再不讓文泰來救出來,就把你自己關進去。」這位小姐之刁蠻,尤勝李沅芷。文泰來要不要讓他被救出來,的確是大傷腦筋了。
(老編來信,又要我自吹自擂一番,謹吹擂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