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長春現代詩公園一景。/新華社

　　六月一日，長春現代詩公園迎來了一批小詩人。吉林省第二實驗高新學校小學部的紅蜻蜓和小堅果兩個詩歌社團共四十餘位成員，興致勃勃地朗誦了自己的原創詩作。這是一個特別的兒童節，小詩人們呈現了一個童真的語言世界，帶現場的百餘名老師、家長和成年詩人們回到了語言的童年。

　　此前很多年，媒體上就不斷有各地支教老師帶領邊遠山區的孩子學習童詩寫作的報道，並且有很多優秀的童詩作品在網上流傳。這真是讓人又感慨又羨慕，詩歌不但豐富了孩子們的精神世界，還給成人們「示範」語言的天然態。孩子們的詩歌語言，就像孩子們的臉和眼睛，乾淨明亮，讓人想起春天草木的幼芽。

　　雨點兒從雲中跳下來

　　一路跳到我的耳畔

　　同我說着悄悄話

　　我問她

　　你的家在哪裏呀

　　她指了指遠處的七色彩虹

　　——《雨點》許馨月

　　小雨點就像小王子，來自遙遠神秘又美好的彩虹之國，她帶着友誼的使命，來和小詩人說悄悄話——這是多麼簡單而又美麗的想像，被儲藏在水晶一樣的語言中。

　　我想變成一朵雲

　　我開心的時候

　　雪白

　　我生氣的時候

　　烏黑

　　——《雲》于曉瑜

　　我對這樣孩子氣的想像有一種無法完全說清的鍾愛，簡單到不能再簡單，沒有任何意義上的額外延伸，只是一種帶點賭氣式的任性，但其中的可貴就在於其始於任性也止於任性，完全未被成人世界干擾和規訓。這裏，我忍不住想向二實驗的老師們致敬，能夠「容忍」這樣的任性其實是對孩子們最好的保護。

　　太陽把雪花翻譯成水

　　水把花朵翻譯成蘋果

　　蘋果把我翻譯成可愛的女孩

　　——《翻譯》胡溪芮

　　這是一首在寫作技巧上無限接近成人詩歌的佳作，它藉由「翻譯」一詞，把大自然中的物態變化和花果生長的邏輯串聯起來，巧妙，準確，呈現一種語言上的結晶狀態。

　　筆和本子玩兒

　　它很調皮

　　吐了本子一身墨水

　　本子哭了

　　橡皮跑來

　　蹭一蹭

　　跳一跳

　　擦出一隻小花貓

　　衣服變美了

　　本子笑了

　　——《橡皮》殷琬童

　　筆很調皮，小詩人也很調皮，一個校園裏特別日常化的小場景，被想像轉換成一齣小小的喜劇，如果小詩人以後成長為一個影視劇導演，應該不會令人意外。

　　限於篇幅，無法分享更多實例，總之，孩子們擁有一個非常活潑的詩歌世界。可惜的是，這個世界的生動和簇新日後會被「成熟」詩人們漸漸淡忘和塗污，然後在更遠的將來又千辛萬苦地試圖找回。當然，這並不弔詭，遠行者總是被行李所累，衣物與妝容也必然成為一種不得不如此的矯飾與遮蔽。

　　很多經典詩歌仍然很好地保持了最初的天真，比如《詩經．國風》中的大量篇什，比如《古詩十九首》和三曹詩作、比如南朝樂府《西洲曲》，比如初唐四傑等等。這些經典之作率性灑脫，往往充溢着一個全新歷史周期的淋漓元氣。這就揭示了一個詩歌風格和人的精神面貌之間的內在聯繫：率性天然的詩歌往往喻示着清新健朗的時代氛圍，而迂曲矯飾、繁複雕琢則無意中洩露了一個時代文化底色中的空洞和殘缺。聞一多就曾說過，「這專以在昏淫的沉迷中作踐文字為務的宮體詩，本是衰老的、貧血的南朝宮庭生活的產物，只有北方那些新興民族的熱與力才能拯救它。」李白在《古風其一》中也直陳「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聖代復元古，垂衣貴清真。」說到底，語言不僅僅是一種形式和載體，如麥克盧漢所言「媒介即信息」，語言的爽朗透視着精神的雄健，文字的雕琢則折射了靈魂的貧弱。從這個維度看，好的童詩就不但是整體詩歌中一個重要的獨立單元，它是黎明中的雛鳳之聲，它的清朗對芸芸老鳳而言，是美好的前奏，也是不斷敲響的定音鼓。

　　回到紅蜻蜓和小堅果，一個小學部就有兩個常年保持活動的詩歌社團，並且定期印行刊發孩子們原創詩歌的內部詩報，這是一個多麼大的驚喜，多麼了不起的成績。詩教，這個我們民族歷史中的悠久傳統，在人工智能給我們帶來的巨大的不確定性中，不期然地煥發了生機：不論智力外包會刪除多少人類千百年來習得和養成的寶貴技能，詩歌對想像力的錘煉會讓我們守住創造的衝動和慧根；不論算法和大數據會替代多少人的社會角色，詩歌對意義的追索都會重新確立人的主體地位；更為重要的是，詩歌會喚醒我們對世界、包括對自己的愛，喚醒我們心底沉睡的能量，而愛和能量是一切存在的基礎，是克服虛無和恐懼的不二法門。我相信，長大的紅蜻蜓和小堅果們，會比沒有詩歌寫作經歷的孩子多一條進入未來世界的通道，會多一些面對困難和迷茫的勇氣，會多很多幫助他們找到自己的方法。

　　還是用一首孩子的詩作結吧：

　　張開雙臂

　　抱不住大山

　　邁開雙腿

　　跨不過大河

　　它們再大

　　也不過在我的眼睛裏

　　——《眼睛》于皓源

　　看看，想像的勇氣就是這樣構建了一個小小心靈在大千世界中的昂然姿態，而這樣的心靈一定會長大，會變強，會勇於朝向未知的世界邁出自己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