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尚畫蒙聖維克多山，畫了又畫，一共數十幅，有時用油彩，有時用水彩，有時在陽光強烈的正午，有時在空氣清澈的黃昏。他選擇不同角度，或在他兄弟的莊園，或在比貝慕斯的礦場，又或是在他晚年的工作室窗前。但，無論從哪裏望去，畫面裏，總有那一座山。

　　蒙聖維克多山，塞尚稱為「美麗的主題」。那不是尋常的風景寫生，而是一種凝視，是藝術家一再回返的信仰實踐。塞尚不是要捕捉一座山的瞬間輪廓，而是想在重複中發掘某種永恆。他的畫作不顯示季節，也不標記時間，彷彿不存在於某一刻，而在所有時刻裏同時存在。

　　塞尚說，他要在繪畫中「尋找秩序」。一而再再而三地凝視同一個對象，說不上執著，更像是一種修行。每一次作畫，他都略作改變。改變的，不只是光線和構圖，更是他觀看的方式。他不可能改變山，卻讓自己看得更深，看得更準。畫到後來，山不只是地貌，而是色塊、結構，也是節奏。

　　當你每天都看同一座山，它會開始改變嗎？不，那是你改變了。你開始察覺那些忽略了的細節，那些在第一次觀看時不曾被發現的層次。這就是藝術的凝視。

　　對塞尚來說，蒙聖維克多山不只是一座山，更是一個可以供他不斷重看的客體。越畫，他越接近一種抽象的真實，那是形而上的結構，是構成萬物的秩序感。塞尚以色塊，將山分解成不同的面，又將它們重新組合成一個更有重量的整體。數十幅同一主題的畫作，不僅讓我們看到一座山，也讓我們看到觀看者的思考與感受。

　　在塞尚的《蒙聖維克多山》系列，我們看到一種「無數次凝視」之後而來的平靜。那不是初見的驚艷，而是一次次凝視以後，對同樣的事物所產生既不一樣卻又一致的體會。

　　塞尚說，他不是畫眼睛所見，而是畫心裏所感。那感覺，唯有在一遍遍凝視中，才能慢慢浮現，正如我們看見日常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