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點鐘出發,午後兩點鐘抵達,總算是來到了千島湖。舟車勞頓,在一家別院式的民宿住下來,午飯隨便對付了幾口,就在卧室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記得是一縷清香把我喚醒的,那香氣中帶着絲綢般輕柔的舒適感,甜且時而馥郁時而清幽,起床朝窗外探看,五瓣雪白的小花,密密匝匝綴在枝葉之間,原來是胡柚花。
四月晚來風。這場風載着胡柚花的香入我夢,又喚我醒,我在恰好的季節來到了這裏,實在是幸運。
屋後有林,林外有湖,花窗之外的胡柚樹,在微風中,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遠處的湖泊在夕陽的映照下,泛着金鱗。鳥雀啁啾於林間,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雀,還有白鷺振翅於林子的邊緣。胡柚花是小篇幅的雪白,白鷺是大部頭的雪白,遠近呼應讓人一會兒馳目一會兒矚目,挪不開眼的還是胡柚花。
若要說起胡柚花的樣子,可以一言以蔽之:白。又不止是白,白中透着熒光色,在萬千綠色的映襯下,白如玉船,浮在枝之上,藏在葉之間,耀眼明。
在浙江的淳安,或是常山,提及胡柚花,是很多當地人的鄉愁記憶之一。漫山遍野的胡柚花開,沁人心脾的花香,肥美的魚頭,是此季故鄉的主要打開方式。古人有蒓鱸之思,換算到淳安,或可有「胡柚魚頭之思」。胡柚花好看,亦可入饌。
在我在窗前欣賞一朵朵胡柚花入神之際,腹中腸鳴轆轆,提醒我午飯還沒有正經吃上一頓。出門去,找了一家館子,是胡柚花火鍋,湯底用的是新鮮的胡柚花,增香去腥,涮了魚片,鮮美無匹。連吃到大腹便便,心滿意足正要出門。餐館老闆端來一杯清茶,茶中飄着幾朵花,一看,也是胡柚花。胡柚花茶清香,絲絲縷縷撩人鼻息。朵朵胡柚花泡在茶盞,獨特的香氛,想來可以解膩,尤其是新吃了肥甘厚膩之後,肺腑為之一新,心懷之中,猶如吹過了一陣胡柚花的風。
天色已經稍晚了。索性不出門,繼續待在室內,看天光暗下來的胡柚花。夜幕低垂,胡柚樹的葉子呈現出了墨綠色,甚至是黑色,燈光不到的地方,胡柚花的顏色反倒顯出更加炫目的白,若是飲了酒了,定然以為是深山之中的春雪未融化。
風似乎更大了些,遠處的湖水傳來了水波漾動的聲音,嘩啦嘩啦,似海邊小股的潮。湖中心,傳來漁鼓的聲音,鐸鐸鐸鐸─小船之上,一盞漁燈在水波上飄搖,明晃晃的一團,讓人想起深秋的胡柚一般,在人眼前晃動。
風中傳來湖水淡淡的水藻氣息,與近處的山林氣息、胡柚花的香氣等裹挾在一起,這樣的山場氣韻讓人瞬間覺得自己就躲在自然的襁褓裏。夜鶯三三兩兩叫了起來,時而有林蛙在地上呱呱地叫幾聲,似乎是提醒夜深了。民宿的床頭,放着一本周華誠先生的《金果謠》。我有深夜閱讀的習慣,翻開來讀,漸入佳境,堪稱一本關於胡柚的博物集。
風中柚花香,夢裏金果甜。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的,翌日清晨醒來,是滿室的胡柚花香,風吹來,把那本《金果謠》一頁頁地翻着,它似乎也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