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大館完成歷時多年的保育與維修計劃後，現已重新開放給公眾參觀/資料圖片

　　六月二十三日上午的香港，大雨滂沱。應邀來港參加原東江縱隊港九獨立大隊老戰士聯誼會的一個活動，會後同伴告知中環有一個非常值得遊覽的地方──有「大館」之稱的香港中區警署建築群，港九大隊情報員曾在此潛伏。儘管是雨天，亦未按規定預約，我們還是決定前往，在外面留個影也好，只為對抗日前輩表達敬意。

　　古建築煥發新生機

　　香港地方誌辦公室副主任劉蜀永教授欣然領路，一行數人興致勃勃來到位於荷李活道的大館。雨天遊客少，獲通融放行。

　　天空終於放晴，呈現眼前的景象用美輪美奐來形容最合適不過了。佔地一點三六萬平方米的大館始建於一八四一年，包含前中區警署、前中央裁判司署和域多利監獄三組古蹟，共十六座保留了原有風格的歷史建築。另外還有兩座新的建築物，內設美術館、當代藝術空間和演藝廳，觀眾可以近距離觀看古蹟，也可以欣賞在其中舉辦的展覽和表演，這是香港目前最大型的古蹟保育項目，已經成為當地歷史文化的新地標。

　　大館豐富的內容令人目不暇接，走馬觀花之後總的感覺是特區政府致力保留歷史建築原貌，為其賦予新活力的做法很值得我們內地借鑒。警員總部大樓給我留下印象比較深，因為它讓我的腦海依稀浮現一個故事，在大館還沒有被展現的傳奇。

　　沒有硝煙的戰場

　　回廣州後我再次翻閱資料，由港九新界熱血青年所組成的東江縱隊港九獨立大隊是一支由中共領導的上千人的抗日武裝，在三年零八個月的艱苦歲月裏與日軍展開頑強的抵抗，寫就了香港歷史上重要的一頁。除了戰鬥部隊，還有一個出色的情報系統，一眾深入虎穴的英雄，李榮全便是其中的一位。

　　香港淪陷，通曉英語日語的李榮全接受派遣，打入警員部隊，逐步深入到要害部門──間諜組織憲兵隊特高課。大館內的警員總部大樓，時為香港西地區憲兵派遣隊駐地。

　　他在回憶錄中寫道：「我接到通知到西地區憲兵派遣隊特高課報到。我來到一間大樓內，見室內正面擺着一張辦公台，坐着一個憲兵曹長，面目陰沉，閉目開言。兩旁每邊坐着四個憲兵軍官，山本軍曹的坐位是挨近那個曹長，看來他是個第二把手人物。壁上貼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警語和一張保密守則。當我被台灣通譯引進時，山本向我打了個招呼，轉過頭去同那個曹長講了幾句。有個憲兵軍官很嚴肅地問我，『你為什麼要做密偵？』我鎮定地說，『我原來是密偵，後來不是了。』他打量我一下，嘀咕了幾句。從此，我就在山本軍曹的組裏工作。」大館也就成為李榮全特工生涯的一個重要驛站。

　　數日後，我再次踏足大館，徘徊在警員總部大樓的長廊，竟有一絲陰森的感覺，哪一間是壁上貼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曹長辦公室呢？無從分辨。讀小學時已知這是毛主席的名句，原來日本鬼子也在引用，有意思。經查閱，此語出自明朝張居正的《答雲南巡撫何萊山論夷情》：「究觀近年之事，皆起於不才武職、貪黷有司及四方無籍奸徒竄入其中者，激而構煽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及明朝賀逢聖《致族人書》：「天下事皆起於微，成於慎，微之不慎，星火燎原，蟻穴潰堤。吾畏其卒，故怖其始也。」李榮全指其為警語，非常準確。某軍曹在酒席上對李榮全進行試探時也可以流利地吟誦李白詩句：「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劊子手深諳中國文化且陰險狡詐，李榮全在虎穴之中時刻保持警惕，大膽而謹慎地行事。

　　一九四三年下半年，李榮全被派往香港憲兵隊本部特高課。他交往人物複雜，情報的來源也是多方面的。他把每次得來的情報都迅速整理後交到聯絡點。特高課辦公室接觸機密比較容易，敵人很警惕，但逃不過有心人李榮全的銳利眼光。有一次他發現一張香港九龍新界軍用地圖放在沒有上鎖的檔櫃內，趁着辦公室調整的機會，巧妙地把那張軍用地圖弄到手，隨即轉送東江縱隊司令部。

　　一九四五年七月十三日，中午快下班時接到命令，馬上出發分布到交通要道、輪船碼頭，緝捕港九大隊市區中隊長方姑和游擊隊員，抓不到人不准收隊。李榮全利用午飯的一個小時，直奔北角清風街聯絡點報信。

　　方姑，姓名方蘭，她率領隊員頻頻出擊，還引爆了窩打老道的四號鐵路橋，日軍一直視其為心腹大患。由於李榮全的機警，敵人這次追捕一無所獲。

　　重遊大館那天，我也遊覽了淪陷時期香港憲兵隊本部，現為香港特區終審法院的原香港立法會大樓。站在廣場向東眺望，北角清風街很遠，李榮全如何在一個小時之內趕去又趕回？後來我查看資料並問及與李接頭的地下黨員鄧和之子，李榮全搭乘從中環去北角方向的巴士，手按腰中槍把站在司機身旁，鎮靜地催促加快車速，全然顧不得乘客誤會和鄙視的目光，到達目的地便匆匆下車。

　　當年港九大隊還有多位情報員分別潛伏在各地區憲兵隊和區政所，他們的工作成果使大隊部對日軍在香港的組織機構設置、人員和裝備瞭若指掌，不僅配合了本隊的戰鬥，還對美軍轟炸香港啟德機場、維多利亞港口等軍事目標的行動起了重要作用。《港九獨立大隊史》載：東江縱隊與盟軍在收集情報上的合作，獲得了陳納德將軍、在華美軍總部和華盛頓方面的讚揚，這個情報站被認為是「美軍在東南中國最重要的情報站」，它的情報被認為「在質與量都非常優越」。

　　李榮全一生都戰鬥在無形戰線，他已經離開我們遠行。我在一個視頻中見過他晚年的形象，幾分儒雅的外表透着機靈。李榮全與大館的傳奇，令我聯想到香港歷史建築林立，相信這些房子背後隱含着不少當年香江兒女為保衛家園不屈戰鬥的故事，這是國家抗戰的故事，也是香港人自己的故事，值得收集與整理。希望這些故事在保育活化歷史建築的過程中能夠被拂去塵封得以展現，讓世人永遠緬懷與追思。

（作者為東江縱隊港九獨立大隊後人）